第64章

友枝做了個夢。

是十多年前的一個大年夜, 她回了一趟赤鋒老家,出去盡貪玩撒野,一直玩到了天黑。

下雪了。

不遠處古樸屋檐下的大紅燈籠被吹動晃蕩, 發出溫暖的光。

四周是很大的雪,她被凍得發抖,裹緊衣服伸手哈著氣,站在樹下跺腳。

友枝在等待友美和接她回去。

她等了好久,而外婆一直沒來。

友枝急得要掉眼淚。

身後忽然傳來嘎吱的輕微踩雪聲,忽然一陣涼風吹來,瓊枝落下了紛紛揚揚的雪屑,吹起鬢邊的頭發。

友枝回頭,看到粗壯的樹木之後,露出一雙少年漂亮而黑黝黝的丹鳳眼睛。

那孩子的睫毛似乎結著淡淡的霜雪,安靜地看著她。

四周很靜,唯獨大紅燈籠在不遠處的屋檐下嘎吱搖晃著,大風吹來,四周的雪花狂亂飛舞, 有些雪粉幾乎迷了她的眼睛。

卻一眼萬年。

醒來之後,她坐起身來, 陷入沉思。

夢裏那個孩子……眼睛裏的神色給她的感覺怎麽那麽像祁凜……

不會就是一個人……?

————

周五最後的兩節課, 又是大課間連著體育課。

走出教室時,高秋佳跟她抱怨說, 赤鋒中學這學期加了不少的體育活動,還要參加長跑,舉辦各種運動會, 甚至還有變得愈發嚴格的體育測試, 比如——跑800米。

友枝一聽表示很淦。

啥玩意啊這。

人麻了。

她一向不喜歡太累的體育活動, 在心裏煩躁了一會,最後不得不認命。

……跑唄,反正躲不過去。

到了自由活動時間,班裏大多數男生在球場上揮灑汗水,女生們有的在跳繩打羽毛球,有的躲在樹蔭下乘涼聊天。

友枝走進室內的體育館,尋了一處看台的沙發椅躺著,偶爾寫寫作業,等覺得眼睛看累了,就美美補覺。

室內的溫度陰涼,而且就她自己,很安靜。

睡醒了,拿著手機連麥,友枝和好友桑晚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她正閉目養神放松時,不遠處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再練會兒球,下一場就和高三的打了吧?”

她側了側頭,透過欄杆望過去,發現是六七個男生打完球,正大汗淋漓著,接連咋咋呼呼地推門進來,脫外套放球包運球熱身,弄得叮叮當當的響,看樣子,他們似乎是要用這個籃球館。

有些吵。

友枝不無掃興地站起來,打算先出去。

她剛走下階梯,一擡頭冷不丁地發現,這幫男生裏面好像有祁凜和沈歸京。

那個有著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的少年。

她一打眼就看見了他,純粹是因為祁凜長的實在太過引人注目。

少年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T恤,下身是運動黑短褲,黑色吸汗帶撩起額前的頭發,露出窄俊光潔的額頭。

身量頎長,指骨分明,纖長有力的指尖隨意轉著一只籃球,漆黑的眼睫略垂著,他慢條斯理接過同伴遞來的礦泉水瓶。

人看著俊美又陰鷙,眉眼卻淡漠的要命。

他頸子上一條銀星球項鏈,比較顯眼,腕子上卻不見那個熟悉的銀色裝飾物,少年仰頭捏著手裏的礦泉水喝了小半瓶,喝完後扭上瓶蓋擡手抹了把汗,然後走到場地裏開始運球。

友枝看著他十幾秒,鬼使神差地,她手裏抱著書和練習冊,又這麽坐了回去。

也說不上是什麽心理,就突然不想走了。

靈感,對了,收集靈感。

在心裏默念著,然後友枝低頭,把已經揣進衣兜裏的手機拿了出來。

心頭有點隱秘的感覺。

籃球場內此時正在3V3,祁凜是主力。

她的視線精準地捕捉著那男生的每一個動作,他下腰,奪球,假動作,轉體傳球,沖刺突圍,抓籃板,力跳扣殺。

進了。

他勾唇一笑,和沈歸京打掌對拳,走回另一場地,擡手撩了一把額前被汗濡濕的頭發。

第二次開局,少年躬下身子預備著搶球,黑漆漆的眼睛炯炯有神,那雙丹鳳瞳仁好像豎起來,像是兩把燃燒的漆黑火種。

友枝靜靜地看著,將手搭在冰涼的欄杆上,輕輕敲動。

靈活撞開,防守,走位,跳躍,汗水飛揚。

他就像是那種,講究戰術又伺機而動的狼,還是大型犬類。

——友枝在心裏這麽默默形容著。

隱秘的感覺再一次湧上來,她心照不宣地記錄、迅速刻在腦海裏——藝術家們創作通常講究“靈光一現”,在浩如煙海的漫漫素材裏迅速挑出最光鮮獨特的那一尾。這是另一類蝴蝶效應:因湖泊裏某條蝶尾金魚艷麗的紅尾擺一擺,掀起廟峽口萬眾錦鯉飛躍巔峰,亦或是多米諾骨牌裏打頭被推倒的第一張黑桃花牌,亦或是風暴雨來臨前,卷積成巨浪的涓涓細流。

友枝一度把它稱為“zing”,寓意為突如其來的創作欲和表現欲,靈感來自一個在夢中想象的、華麗繁復的奇特鐘表,在十二點時響起的獨特悠長的婀娜鈴聲,亦是之前她的《神艷之鐘》的創作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