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古樸的長桌上擺著白皮點心和貢果,長蠟燭正安靜地燃燒。

她在蒲團上跪下來,磕了十個頭,再站起來,頭腦有些發昏。

“燒紙吧。”

友枝湊到炭盆邊,拈起紙錢往裏添。

炭盆裏的火越燒越旺,她心裏懊惱這身喜歡的衣服被這樣的煙灰一熏,回去就不能要了。

舅舅們在旁邊閑談,偶爾有人進來,友枝被迫社交,接受對方一番或真或假的誇贊。

十月份天氣還是熱,過了一會,她被高溫烤的滿臉是汗,汗水順女孩白皙的脖頸不斷往下淌,皮膚透著淡淡的粉色。

有風吹進來,卷起炭盆裏的黑灰,嗆得友枝喉嚨發緊,她擡手擦了把頭上的汗,聽到外面的人在搬弄水泥袋子,東西摩擦地面,發出拖拽的聲響。

祠堂這地方貌似還要繼續裝修。

友枝將思緒放空,恍惚間聽到腳步聲。

——好像有人進來。

炭盆裏火苗微弱,要滅不滅的,她低頭看見,就就想把火引大些,拿紙錢小心地點了幾下,怎麽也不得要領。

友枝有點心急,風把火星吹得搖擺,她小心躲開,忽然一只根骨勻凈的手伸了過來,先她一步拿起旁邊的燒火棍子,飛快攪動起炭盆裏的余屑,熟練扒拉到一邊,隨後幾沓紙錢被添了進去。

快要滅的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她這才發覺旁邊挨了個人,“謝謝——”下意識扭頭看去,那人卻利落起身走開。

她只能看到對方寬闊有力的後背,身材高挑,肩寬,細腰窄俊,少年穿一件白襯衣,被休閑褲布料勾勒的兩條長腿纖秾而有力,一邊的耳朵上戴銀飾,白瓷般的後頸,在午後門外的夕陽下灼灼發光。

——目測挺帥的?

他指骨分明,方才與自己碰過指尖時,她發現這人雖是少年,卻並不孱弱,掌心寬大,筋骨分明,青筋清晰,很翕張的脈搏。

莫名危險得很。

看著他的背影,友枝的腦子裏沒來由地冒出這個想法。

她看著那少年走了幾步,在蒲團跪下,仰頭,姿態虔誠。

友枝並不意外。

外婆生前是赤鋒鎮裏極具公信力和威嚴的“鎮醫神婆”,她皈依道教正一,精通醫術玄黃,一生行醫治病,年少時因及時救助了幾個得肺癆瀕死的孩子,成了鎮上的大恩人,她為鎮民治愈了許多疑難雜症,頗受愛戴。

鎮民婚喪嫁娶,都先請她前來蔔問吉兇,逢年過節也請她祈福驅邪。鎮上的小孩子見了她,會規規矩矩喊一聲“美和婆婆”

她死後,鎮上時常有人來悼念她。漸漸的,等年長的人們逐漸老去,年輕人來拜禮就變得敷衍起來:他們跪下磕頭,不過是做足了恭敬架勢,頭顱象征性地磕下去,卻不碰地,只蜻蜓點水來那麽一下,更有甚者,連頭也不磕,隨便意思一下就完事了。

友枝對此見怪不怪,頂多站起來陪個笑臉,還能指望對方有多恭敬呢。

——那這人也會這樣嗎?

她望過去,見那少年俯下身子,他起式,躬身、伏地,頭顱彎下去,壓的很低。

彭。

一個完整的叩首。

友枝不由得擡頭。

少年起,擡眸注視著牌位,幾秒後將身體伏低。

他規規矩矩地給外婆磕了足足十個頭。

只有孫輩的嫡親後代才給先人磕十個頭,其他人能磕五個就足夠給面兒了。

頭磕的很實在,額頭觸碰前面墊著的軟枕,友枝能聽到頭磕下去時每一聲的輕響。

她有些詫異。

……這人的姿態,甚至比她磕頭時還要規矩、恭敬上那麽幾分。

這人是誰啊?心裏一股好奇蔓延了上來。

她想看清楚他長什麽樣,就想等他站起來。

少年磕完頭起身,接過她二舅遞來的香,虔誠地朝牌位拜了三拜,然後將香條插入香案之中。

友枝擡頭,一邊拿燒火棍攪弄著炭盆,出神時動作慢下來,她有點分心。

“枝枝,火要滅了!”舅舅這時突然出聲。

她趕緊低頭添紙錢,等火重新燃起,友枝再擡頭時,見那少年已擡手撩開了門簾,從祠堂的小側門裏徑直走出去了。

只來得及看到對方模糊的俊逸側臉,被陽光勾勒的精致下巴,和他側耳那道閃閃發光的耳骨鏈。

明明滅滅,很吸引人。

“……”

可惜沒看清楚正臉。

友枝遺憾地托著下巴,心不在焉起來。

後背被人輕碰一下,“看什麽呢。” 友娜放下兩摞紙錢,擡頭問友枝的大舅和二舅,“剛剛來上香的是哪家的孩子?”

“孫家的孩子。”

“孫家的哪個孩子?”友娜問。

“哎呀,就是他們家最小的那閨女生的,外孫子。”

大舅說。

“就是爹跑了,媽瘋了的那個?”友娜稍微回憶了一下,“哦,那我好像對他有點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