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是夜。

寒風呼嘯, 積雪成堆,各個院子裏的燈籠都燃著明火,紅燈綠瓦, 穿著青衣和黑衣的丫鬟小廝們俱都容色緊張, 如臨大敵一般侯在莊子主院之外的走廊上。

主院青松院內,張醫士隔著一層床幔替床上之人診治, 隱約聽見床裏一陣細弱的咳嗽聲, 隨即一只素白柔荑從床幔縫隙中探出。

飛鳶將一只絲帕放在那只素手的手腕上,張醫士這才伸手把起脈來。

張醫士一直是府中替景昭診治的醫師,他的醫術十分高明,並且對景昭的病況非常了解,但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做到緩解景昭的病痛, 而無法根治她的疾病。

景家小娘子的病除非有大羅金仙在世, 否則壽數短矣。

張醫士面色嚴肅的替景昭把完脈, 隨即起身道:“娘子這是風寒入體,病虛體內, 娘子的身體用不得重藥, 待我開一劑溫補的方子, 娘子服用幾次應能大好。”

張醫士說罷,夏桃便帶著人去外間寫方子抓藥。

飛鳶輕輕掀開緋色幔簾,看著娘子眉宇間的疲態和一臉蒼白病色, 萬分心疼的同時又後悔她沒有在娘子任性時多加勸阻。

就不應該任由娘子出門作畫之舉的,娘子本就體虛, 靜養都難, 若是再生病……飛鳶蹙眉搖了搖頭, 隨即彎腰細致地替人壓好了錦被。

沉思年是在張醫士再次來替他復診身體的時候才知道景昭病了的事。

明明他的身體已經無礙, 她卻還要叮囑張醫士來為自己診治,她自己的身體卻……

是不是只要是一個相貌好看的男子,就能得她如此在意?

沉思年面色不虞,萬般情緒糾結於心,全然忘記是他自己把自己變得與以前的他萬分相似。

無法化解的心結讓他化為猙獰的厲鬼,虛無的身影飄蕩在空中。

慘白的面容,胸口還破了一個大洞,這般模樣若是不小心被人看見,定要將人嚇得魂飛魄散不可。

沉思年就著虛無縹緲的身形,飄進了主院,停留在外廊的丫鬟小廝們無法看見他的身形,只在他掠過他們的身體時陡然瑟縮了一下,擡頭奇怪是哪裏吹來的寒風,隨即抱緊了自己的臂膀取暖。

屋子裏熱烘烘的,伺候的丫鬟們都穿得輕薄。

進入房間之後,沉思年的身形停留在床幔之外,他略微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進入床裏,即使為鬼,也顧忌著君子之儀。

恰逢這時,床幔裏傳來幾聲咳嗽聲,沉思年心中一緊,只是還不待他有所動作,緋色幔簾就被飛鳶掀起,她手裏拿著一方白色絹帕,細細替裏面的人輕輕擦拭了一番。

沉思年便趁著這時見到了床上那人的面容。

她很不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眉宇之間甚至還帶著一絲死氣。

死氣。沉思年如今為鬼,對死氣也最為敏感,他清楚的感知到床上之人身體裏的生機在慢慢減退,她大概是活不過一個月了。

怎麽會……這樣,明明白日見她時還不像這般生機頹靡。

沉思年的眼睛全然血紅,一眼看去像是兩個血窟窿,慘白若紙的面容蔓延出許多如蛛網般密集的黑絲,虛無的身體也漸漸透出一股黑氣,儼然是一個厲鬼模樣。

屋子裏的人絲毫沒有發現他的存在,夏桃很快端著熬好的湯藥進了屋子,由飛鳶喂藥。

“娘子,喝藥了。”飛鳶俯身小聲喚著景昭。

身子酸痛疲乏,景昭本就是淺眠,所以飛鳶一喚她便睜開了雙眼,弱聲道:“扶我起來吧!”

夏桃挑起一側的床幔用銀勾掛起,飛鳶將人扶了起來,景昭靠在身後的軟墊上,一頭青絲如瀑,柔順垂在身側,削瘦臉頰,如褪色芙蓉般神色寡淡,唇色更是近乎於無。

似乎她只是靜靜的坐在那,就全然映照了紅顏薄命四個字。

飛鳶端起藥碗,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後送至景昭嘴邊。

景昭喝了一口便峨眉輕蹙,嘴角牽起一抹苦笑,“這藥是越發的苦了。”

“你們這幫丫鬟怎麽伺候的,還不快去取些蜜餞來!”

無人注意的半空,白色身影漂浮,面容憤怒的說出這麽一句旁人無法聽到的話。

不過即便是沒聽到沉思年的斥責,飛鳶也會心疼自家主子,便勸著說:“娘子既覺得苦,還是食些蜜餞吧!”

夏桃也適時的把早就備好的蜜餞盒子捧上,景昭卻只看了一眼便動作輕柔的搖頭,水般眸光望著飛鳶手中的藥碗,神色悵然,“藥苦尚有蜜餞可食,心苦卻無藥可醫。”

“娘子切莫憂思過重,還是先把湯藥用了吧!”飛鳶一看自家娘子的模樣便知她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位郎君,有心勸慰卻又怕提起那人的名字惹得人更加神傷。

好在景昭也只是一時傷感,很快回神對著飛鳶道:“不必喂了,直接把藥碗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