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是你用強於孤

江雪芽沒動藥碗,問:“大掌宗此言當真?”

澹台凈聲線平穩,漠然如往昔,“當真。”

“阿晦說你鐵石心腸,果然如此。”江雪芽臉上的笑變冷,凜冽如刀鋒,“你要落,我便落。只是落胎對身子有礙,恕臣交卸差事,回雲州休養。”

對面不曾言語,江雪芽注視他冷淡的深灰色眼眸,心裏也涼了大半。她素來是個果決的人,何曾被這點兒小情小愛絆住手腳?

她利落地端起碗,準備一飲而盡,對面的男人卻開了口:“你我之事,非孤所願。”

“所以呢?”江雪芽冷笑,“你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如此這般,算什麽男人?是我江雪芽看走了眼。”

“江雪芽,”澹台凈神色冷凝,“是你用強於孤。”

江雪芽:“……”

江雪芽聽懂他的意思了,從頭到尾,他從不曾應允,是她強迫他,他自然也不期待著孩子的出生。

她放下藥碗,點點頭:“好,大掌宗放心,從此往後,江雪芽退避雲州,再不叨擾大掌宗。往日之事如過眼雲煙,大掌宗不必掛懷,江雪芽亦不會再提。”

她解下腰間的麒麟青玉,放在桌上,推向澹台凈,又解下制式橫刀和指揮使令牌。她果斷得讓人心驚,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他無情,她便休。澹台凈周身寒冷的氣息四溢,江雪芽看不見,桌角已經結了冰。

江雪芽再度要端起那藥碗,卻見寒冰沿著桌案蔓沿,哢嚓哢嚓的霜花爬上碗沿。江雪芽收回手,下一刻,整碗藥都凍住了。

“什麽意思?”江雪芽蹙眉。

“退下。”澹台凈道。

“行,”江雪芽道,“我自己回家喝。”

“……”澹台凈額角竟有青筋暴突,他鮮有如此失態的模樣。

江雪芽站起身要走,卻聽見男人威嚴的嗓音傳來,“江雪芽,隨孤來。”

澹台凈領著她轉到屏風後面,這裏矗立著高高的書架,上頭堆滿了書冊。空氣裏有書冊的朽味,澹台凈從這些書冊當中抽出一本,遞給江雪芽。江雪芽低頭翻閱,這是一本醫案,它的主人是澹台凈的胞妹,澹台薰。

江雪芽翻完,澹台凈遞給她第二本,仍是醫案,只不過是澹台凈的父親澹台顯的。第三本、第四本……澹台家幾乎每個人都擁有一本厚厚的醫案,上頭無一例外記載著同一個病症——頭風。

澹台凈緩緩道:“澹台氏嫡系傳承‘暴雪’秘術,也傳承這無解的病症。孤之父輩胞妹,終身囿於病痛,自戕者十之七八。但凡繼承‘暴雪’者,必然繼承頭風症。”

“可是你並無此症。”江雪芽道。

澹台凈搖搖頭,又遞給她一本醫案。這次這本是澹台凈的,江雪芽翻開看,治療頭風症的藥方一直開到澹台凈十歲,爾後不再有藥方記載。這說明澹台凈也繼承了這要命的病症,卻痊愈於十歲。江雪芽審視最後一個藥方,開方者竟然是她師父明若無,這方子叫“太歲丹方”,看來就是這藥方讓澹台凈的頭風症得以痊愈。

“太歲丹方,以苧蘿山的紫金太歲為藥引。紫金太歲,光明洞徹如堅冰,你師父走遍大靖,只在苧蘿山尋到一顆。”澹台凈望向月洞窗外,神情中顯露出幾分寂寥,“孤這一代,孤與阿薰皆受病痛折磨。因孤是澹台家嗣子,孤的父母做下主張,棄阿薰不顧,將這天下無二的丹方給予孤。”

江雪芽明白了,澹台凈病愈,而他的胞妹卻終生活在病痛之中。

澹台凈從秘档中抽出一張潔凈的畫卷,徐徐展開,那上面畫著一個女人。

“你的個性,與她肖似。”澹台凈道。

江雪芽端詳畫上人的容顏,有些秘術會讓秘術者容貌改異,“暴雪”就是這樣的秘術,所有繼承“暴雪”秘術的人發色和眸色都是灰色。畫卷上的女人有著淺灰色的發,深灰色的眼,與澹台凈長得很像。

澹台凈道:“三十二年前,她請命探險雪境,歸來時遇襲,遇襲地點距長城不到十裏。以她之能,退避長城綽綽有余,她卻孤身迎戰,力竭而亡。孤知道,是病痛讓她疲憊,她不願再受煎熬。澹台氏憑借‘暴雪’榮耀了數百年,已經足夠了。晦兒幸運,不曾繼承‘暴雪’。這天下他娶誰都行,就是不能娶澹台女。孤不願這缺陷的血脈存在於世間,孤要做澹台氏嫡系最後一人。”

天光透過窗牖,映照澹台凈清冷的側顏。他注視著畫卷上的亡妹,江雪芽從他灰色的眼眸裏看見深重的悲意。

澹台凈收起畫卷,看向江雪芽,微微蹙眉,“你,莫再任性。”

江雪芽將醫案放回書格,笑眯眯道:“懂了,大掌宗說這麽多,還給我看你們澹台家的秘辛,原來是在哄我。”

澹台凈的神情恢復冷漠。

他道:“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