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最喜歡蘇如晦

蘇如晦原本在打瞌睡,聽到桑持玉的呼喊,一下清醒了。他狐疑地四望,大悲殿裏戒備森嚴,僧侶皆如往常一般駐守在大悲殿內外,並沒有什麽危險的跡象。他問系統:附近有危險麽?

【沒有危險,系統沒有檢測到任何惡意。】

蘇如晦一面往外走,一面對羅盤說:“玉兒,你別急,我沒事。我現在去你那兒,咱倆走一條路,一定能碰上。別擔心,我把阿難和大悲殿的弟兄帶著,看誰敢刺殺我。”

桑持玉仍然不放心,“蘇如晦,多帶人。”

“嗯,我知道。”蘇如晦道。

極樂坊的內廊彎彎折折,桑持玉連續閃現,一刻不停往外頭趕。蘇如晦沒有秘術,大悲殿的僧侶又能有多強?妖族派來刺殺的定然不是等閑之輩,桑持玉額頭冒汗,恨這路太長。他想他應該吞噬一個無相法門秘術者,這樣無論他身處何方,都能立刻趕回蘇如晦身邊。

終於到了極樂坊大門牌坊底下,飛身上馬,策馬狂奔。夜市喧囂,黑街的人群如潮水。他躍馬從一個橫穿街道的商販頭頂過,引來一片罵聲。他無暇顧及,瘋了般往回趕。

“玉兒。”羅盤沒有關,他聽見蘇如晦的聲音,“你看到我的書信了麽?”

蘇如晦的聲音絮絮叨叨,他知道這個家夥以這種方式證明自己還沒有遭遇危險,要他放心。

“看到了。”他回應,聲音裏透著苦澀,“為什麽不告訴我殺人的真相?”

蘇如晦在那頭嘆氣,“這事兒不能同你說。咱們十歲,我的秘術被你奪走,險些丟了一條命。這破事兒過去那麽多年,還時不時被人拿出來說,要你報恩報恩。後來我病重,又同你的心核有關。要是這個時候我再告訴你,我當年是為了你丟掉前途,還即將為你丟掉命,你還活不活了?”

桑持玉奔馳在夜風中,聽著他平穩的嗓音,心中越發難過。蘇如晦卻在笑,是他向來那種沒心沒肺的模樣,可他說出的話兒卻無比溫柔,“你聽我說,殺人叛逃是我自己的選擇,同你沒有關系。年少魯莽,一切後果由我自己承擔。當然啦,你可以因為這件事對我改觀,但是我不希望你因為這件事覺得虧欠我。我不想成為你的負累,你明白嗎?”

“明白。”桑持玉攥著韁繩,“可是……”

“可是,”蘇如晦打斷他,言語中帶著笑意,“你還是特想彌補我?我尋思也行,要不玉兒,你就拿你下半輩子賠給我吧。對啊,我早該想到的。就這麽辦,不管你討厭我還是不討厭我,你都得給我洗一輩子的臭襪子。”

蘇如晦打著趣兒,那沾滿血色的沉重過往,在他口中像羽毛一樣輕飄飄揭過,好像經歷十數年流離的不是他,經歷病痛瀕死的不是他。他總是這樣,雲淡風輕吊兒郎當,很少人能從他這般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看出他坎坷痛苦的過去。即使他說出來,也像在賣慘開玩笑,沒有人會當真。如此輕飄飄的態度,並非因為蘇如晦天生沒心沒肺,而是因為他從不放在心上。旁人歷經苦難或許怨天尤人或許指天罵地,可蘇如晦有一顆堅忍的心,包容萬難,洗煉如初,所以他的眼眸永遠那麽明亮。

桑持玉想起住在桑家老宅那段時日,蘇如晦日日早起為他做飯,那個平日裏睡到日上三竿起床能要命的家夥,卻願意為了他迷瞪著眼爬起來下廚。桑持玉又想起蘇如晦以為自己是傀儡替身時說的話,他說他要接替“蘇如晦”照顧桑持玉。桑持玉以為他在調戲自己,可原來他的話從來不是虛言。記憶回溯,桑持玉再次想起五年前蘇如晦剖心核大出血,彌留之際說的最後一句話:“叫我聲……”

那不是什麽無聊的願望,而是蘇如晦多年來未曾宣之於口的思念。

只是桑持玉,固執地不願相信。

桑持玉策馬狂奔,街巷燃著一溜璀璨的燈火,像大鑲大滾的錦緞衣袖。往日半炷香不到的路程,現在卻好像變得無比長。他的眼瞳泛出深藍,在黑暗裏縮成一條線,以最大限度發揮他夜視的能力。他掃視著人群,生怕錯過蘇如晦。劣質胭脂的香味盤桓鼻尖,妓子相公的調笑和小商販的叫嚷混在一起,不絕於耳。可蘇如晦的聲音依舊那麽清晰——

“你怎麽不說話,不會在哭吧?”蘇如晦笑道,“多大人了,哭鼻子羞羞臉啊桑持玉。”

“我沒有哭。”

“那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好好聽。”

桑持玉啞聲回答:“好。”

蘇如晦的聲音順著溫軟的夜風飄來,“我這人確實很糟糕,天生反骨離經叛道,說謊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殺人放火我什麽都幹過。咱倆真像兩個世界的人,你恪守戒律,循規蹈矩,我覺得你迂腐死板,年紀輕輕活得像糟老頭子。你刻苦修行,我覺得你是不知痛不知苦的石佛,成天喜歡自己虐待自己,真沒意思。你看,天下人都覺得咱倆合不來,你要殺我天經地義,你恨我厭我再尋常不過。咱們倆就像貓和老鼠,是宿命的天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