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很討厭很討厭
觀星舍人入圍的大榜要半個月後才放,桑持玉繼續他應卯當值的規律生活,時不時從別人的嘴裏得知蘇如晦的消息,說他轉了性兒,閉門謝客,專心鼓搗他那些亂七八糟的鐵甲傀儡,還送了好些去武備寺。
桑持玉時不時收到一籃子花,不知被誰放在他的值房門口,有時是桃花,有時是梨花,皆是剛采不久的,花瓣上還帶著露水。他命人四處詢問,可曾見到送花的人,衛所裏的侍者都搖頭。
他漸漸開始盼望每日的花,目光常常不自覺落在門檻那邊。
會是誰?他想,那個人一定很無聊。
拜訪他的除了花,還有高從龍的眷屬。他們送來金銀絲帛,請他法外開恩。他拒了財禮,著人把行賄者押入無間獄,按秘宗律打三十大板。這般不講情面,鐵面無私到死板的地步,他在朝中越發孤單,上下朝皆無人與他同行。
三日後他策馬行於蒼龍大街,一個老人撲倒在他馬下。自此之後,麻煩事不斷,朝中彈劾他縱馬傷人,驕恣跋扈的奏章雪花片一般呈於大掌宗面前。他知道有人上下其手,暗中糾結黨羽對付他。這些人並不知道,他是大掌宗的刀,是秘宗唯一的孤臣,這些伎倆無法動搖他分毫。只不過小打小鬧也十分討厭,當他從街上過,總有百姓朝他扔雞蛋,又有小孩兒放爆竹驚他的馬。大掌宗賜予他的宅邸,大門上被人塗了朱漆。
忽然有一天,這些惱人的騷擾通通消失。之前鬧著要他賠錢的老人,見了他點頭哈腰。他發現路邊探頭探腦,意欲不軌的人總是望著他身後,然後縮了脖子,灰溜溜地逃跑。
有人在跟隨他,他知道。
他目不斜視,也不回頭。夕陽西下,商鋪小販們匆匆忙忙地收攤,人影散亂,穿梭如幻影。人們看向他,又神神秘秘地看向他的背後。越靠近宮城,越僻靜。通往宮城的最後一段路,他下了馬,慢慢地走。晚霞正好,濃烈如火焰,青石磚上頭像鋪上了一席彩絹。他感受到一道熾熱的目光,緊隨著他的身後。
他回了頭,淡漠的目光投向人來人往的街心。
“蘇如晦。”他喊了聲。
沒有人出現,夕陽下的人間,有一種即將沉睡的安靜。
他掉回頭,繼續走。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一疊疊,急促如小鼓。他再次回首,街心空蕩蕩,依然沒有人,卻多了一籃花。一籃子燦爛的嫣紅,在這寂靜的街頭,顯出一種無聲的熱鬧。
他立在原地,看了那籃花半晌,走過去,提起那小籃子。
今天是海棠。
“無聊。”他說。
半個月後,大榜即將在午時張貼於欽天司門外。三月天,時晴時雨。今兒的天穹陰森森的,像要掉下來似的。眼看著要下雨,蘇如晦沒興趣去擠人堆,自有人會把消息送到他跟前。況且,他必然是榜首無疑。蘇如晦去了武備寺,第一批改良火銃已經制作完成,子窠裏調入靈石粉末,無論是射程、射速,還是破壞力,皆有極大提升。
他在武備寺檢查火銃,寫下尚待改良的地方。臨近飯點,工匠都去搶飯吃了,匠作處只他一人。鍛造爐火焰熊熊,映得他的臉紅赤赤的。他熱得受不了,寫下最後一個字,打算出門透透氣。繞過鍛造爐,忽然聽見鍛造間有絮絮人語。
“太好了,真想不到他桑持玉有此等把柄!”是武備寺少卿高旻的聲音,“有了這桑氏家譜,本官定要將桑持玉這來歷不明的野種身份公之於眾。”說罷,他又不放心,急急問道:“桑持玉並非桑氏子,你們有幾分把握?”
蘇如晦暗暗一驚,不自覺停下了腳步,屏住呼吸。
底下一人道:“阿爹,您忘了?咱們世家家譜用羅紋紙,紙上以秘法染印家徽暗紋,每家每門的法子都不一樣,極難偽造。這桑氏家譜底本是真真兒的,是孩兒遍尋桑氏老仆,最後得一守陵老翁指點,在桑家陵寢裏找到的!桑氏一族在桑持玉三歲時滅族,世家子甫一呱呱墜地,名字必定要登上家譜。何以這家譜上竟無桑持玉的名姓?他這身份定然有假。為桑持玉偽造身份的人燒盡了桑氏族譜,卻獨獨遺漏了這隨桑家陪葬進棺材的一本。定是老天有眼,要我們為哥哥復仇。”
高旻仍是不放心,道:“桑持玉是大掌宗的親傳弟子,他桑氏子的身份也是大掌宗親口認定,桑持玉假扮桑氏子定然和大掌宗脫不了幹系,我們如何能鬥過大掌宗?”
底下另一人道:“我有法子!阿爹,我已謄抄好上百抄本,只要散入坊間,待造足聲勢再公布底本,屆時就算是大掌宗也無回天之力,桑持玉必然聲名掃地,滾回他的黔首窩去。沒了世家子這一層身份,又樹一大堆敵,到時候就算我們不向他尋仇,只怕他也活不了多長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