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陸洵看了眼二兒子洇了茶水的衣擺和腳邊碎裂的瓷片, 再看他驚愕的臉,臉上還是無甚波瀾,倒是頗為平靜的與陸承璋道:“咱們家從洪都府進貨不是沒有壓力的, 多一家鋪子分擔就少一層壓力。”

開分店是如此,柳漁從家裏拿貨也是如此,只是不知他能不能聽得進耳了。

陸承璋沒能聽進去,他耳邊嗡嗡的。

陸家兩家布鋪,為什麽陸家父子三人全來了縣裏,而鎮上那家則提了鋪裏的老人嚴掌櫃統領,陸承璋很清楚。

前年縣裏這家鋪子開起來, 先時是需要人手,父子三人齊上陣,又招聘了夥計學徒帶著, 後來,卻是因為他不願意回鎮裏。

他不願回,大哥陸承宗就提出由他回去,說是家在鎮裏, 娘、媳婦、孩子也在鎮裏,就由他去管鎮裏那家鋪子。

陸承璋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當時大侄子昱哥兒剛出生不久,他就是料定了只要他表現出不願意, 大哥就會主動要求回鎮裏。

陸承璋很了解陸承宗, 他一點兒都沒料錯,陸承宗果然提出了由他回鎮裏。

可陸承璋料準了自己大哥, 卻沒料到不管是他爹還是他娘都沒應下這事, 最後提了鎮上那家布鋪剛開時就進了布鋪的嚴伯當了鎮上鋪子的掌櫃, 而他們父子三人全留在了縣裏這家鋪子。

這麽著也沒錯, 縣裏這家鋪子大,三開間,父子三人一人顧著一間,陸承璋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可他自己也知道當時自己存了私心,就是想留在縣裏,心裏不是不發虛的,因此,第二年就替自己鋪了另一條路,娶了家裏開糧店的周瓊英。

周家鋪子與自家鋪子不過一街之隔,一樣是做生意的人家,有個得力的嶽家總是有好處的,這是陸承璋的盤算。

可他沒想到,他千算萬算,會在今天這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他爹打發到另一個鎮去。

只要在安宜縣,隨意哪個鎮,讓他自己從無到有去新開一家布鋪。

陸承璋被這話給砸懵了,砸得耳朵嗡嗡的轟響。

為什麽,因為他給老三上眼藥嗎?

不,他自認他話說得隱秘,他只是拿自己舉例。

可他為什麽要拿自己舉例,為什麽說如果是他,他會去開一家鋪子。

陸承璋此時真想給一盞茶前的自己一耳光。

陸洵看著面色變幻不停的二兒子,心下嘆氣。

太精明能算了,可這精明能算如果不用到正處,那就不是好事。

兩年前陸承璋不肯回鎮裏,陸洵只當是少年郎被縣裏的繁華迷了眼,誰還沒有少年時啊,他理解。

可後來陸承宗提出回去管鎮裏的鋪子,陸承璋眼裏是未及隱藏的雀躍,陸洵就覺出了不妥,與陳氏一商量,果然,陳氏也不肯。

宗族社會,從來都是重嫡論長,世家大族怕幾次分家後導致產業散落、家道敗落,一貫執行的是長子繼承制,民間也就這般仿效,便是分家,都是長子占七成家業。

哪有次子管著縣裏的大鋪子,把長子扔回鎮裏管小鋪子的道理,陳氏一口就否了這話。

陸洵心寬,那時的陸承璋也還不大,他做下決定讓兄弟倆都跟在他身邊做事後就沒太再放在心上了。

可端午回長豐鎮過節那回,陸洵卻看出了問題,那時只覺得是周氏的問題,與陳氏商量的是再過一兩個月讓周氏回鎮裏住去。直到柳漁來拿布,再到昨晚承驍說起要行商,加上今日柳晏平到訪和方才他的試探。

陸洵終於清楚意識到,與二兒媳恐怕沒什麽大關系,真正歪的是他兒子。

陸承璋緩了好一會兒,終於回了魂,“爹,咱家已經有兩家鋪子了,鎮上鋪子賣一兩匹,縣裏鋪子三四匹,這兩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啊。”

陸洵反問:“那你可算過店裏一共多少積壓?”

陸承璋當然知道,尋常小布鋪哪需要備庫房,但他們陸豐是有庫房的,他不死心:“可咱們這兩年都是這麽過來的,積壓的布第二年也能賣掉。”

陸洵點頭:“是能賣掉,新布繼續積壓,錢都在貨裏,見到的現錢少罷了。”

陸承璋沒說話,陸洵嘆息:“咱家來縣裏不過兩年多,不到三年,能壓住縣裏的老字號布鋪是為什麽?全因著能與袁州的隆興布鋪合著進貨的價格和款式優勢,那你可曾想過,如果有一天隆興做大了,不需要咱們合著進了,人家還有沒有義務一直帶著咱們?”

陸承璋傻住:“隆興的錢老爺不是李家太太的族兄嗎?以咱們家和李家的關系,就算隆興做大了,應該也還能帶著咱們的吧,畢竟,帶著咱們也不多費他銀錢,只是順帶的。”

陸洵給他氣笑了,他還不知道老二對自己和對別人,原來竟是兩個標準。

他給柳家順帶布料他就跟被人打了秋風占了天大便宜似的,合著袁州錢家就該著他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