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殞(第3/4頁)

而媽媽,保不住她的,頂多可惜可惜她這棵搖錢樹就要枯了,為她與淮南王對著幹,絕無可能。

奚明月閉了閉眼,拍拍絮兒的手,道:“你往前邊去探探消息,問明白了速回明月苑知會與我。”

絮兒領命去了,奚明月獨自往撥給她住的明月苑去,腦中還是空的,滿心只有一個念頭,若真是落在淮南王手中,她該如何應對。

魂不守舍回了明月苑,連守院的婆子與她見禮也沒留意。

不過一刻鐘,絮兒跌跌撞撞沖了進來,人已經抖得篩糠一樣,“姑……姑娘,是,是他,許哥兒說,說,王爺帶了一隊侍衛並幾個親隨同來,還……還有兩條半人多高的大黑狼狗。”

十四五歲的姑娘,牙關都打著顫,已經嚇得快厥過去了。

奚明月面色也是一白,視線卻掠過了門外一角秋香,即斂了心神,強作輕松,笑道:“多大事,何至於就嚇成這樣,男人嘛,可以教的可以哄的,花些心思便是。”

絮兒叫她這突然的轉變唬得愣住,眼淚都沒再流了,眨巴著眼瞧著奚明月。

奚明月笑笑,自妝匣中取出一枝銀累絲填珠蝴蝶簪插進絮兒發髻中,含笑帶嗔道:“還為我落起淚來了,念你忠心,這簪子賞你拿去戴著玩吧,去備香湯,我要沐浴。”

絮兒稀裏糊塗便被奚明月打發了,才剛轉身,迎面一人裹挾著香風而來,不是媽媽紅娘子是誰?她忙蹲身見禮,被紅娘子一揮手打發了出去。

紅娘子一個眼風也沒在絮兒這小丫鬟身上停頓,腳步細碎卻不慢,很快到了奚明月近前,上下瞧了奚明月一眼,見她面色無甚異樣,心下才松了些許,臉上也擺出了滿面的痛惜。

“好孩子,媽媽千萬般小心,可那一位也不知哪裏聽到的消息,今兒突然就到了,你可要受苦了。”

奚明月唇邊扯出一個苦笑,無奈道:“一入風塵,哪能由得我選呢,只是運道不好罷了。”

她這般認命的姿態,倒叫紅娘子暗下裏舒出了一口氣來,淮南王哪裏是她們一家青樓惹得起的。

悉心教導了近兩年,倒不是全沒情意的,這邊把人穩住了,便細細與奚明月說些應對之法,最後從袖中取出上好的傷藥放在妝台上,撫著奚明月的鬢發,道:“你是最通透的人兒,從沒叫我操過太多心,方才你與絮兒那丫頭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正是這個理兒,這世間哪,就沒有哄不好的男人,今夜過後,那位恐怕會直接將你帶走,你心中要有個成算,我往前頭支應,你且好生準備。”

奚明月眉目間勾著一抹極淺淡的笑,與紅娘子虛應了幾句,待把人送走,那笑意才落了下來,轉成了嘲弄。她站在明月苑的垂花門側,回望身後畫棟雕梁、碧檻朱欄,思緒轉到初入留仙閣時。

很長一段時日,她是被關在留仙閣最偏僻的柴房中的,紅娘子雖不舍得叫她身上有留疤痕的風險,不曾打過,可閣裏卻不知多少比毒打更消磨你心志的法子,再碰上有逃跑被拿回來的姑娘,拎上她們一圈人圍觀逃跑的下場,好生生一個人怎麽被活活折騰死,沒半點尊嚴,留半口氣時一卷草簾就擡了出去……鴇兒有層出不窮的手段。

所以漸漸地就乖了、順了、認命了。

便想著在這吃人的地方為自己謀求最好的待遇,去謀劃一個風塵女子最好的歸宿。她開始學詩書禮儀,曲藝歌舞,以及……謀算人心。

往事前塵,便拋在了川流的歲月中,仿佛她生來便是這留仙閣的月姑娘,回頭細想,也不過五百多個日夜罷了,怎就似過了半輩子般漫長。

守院的婆子見她怔怔站著,半彎著腰身小意地提點:“月姑娘,這夜涼,您回屋裏坐著吧?”

“沒事,今晚月色不錯,我在院裏看看。”她聽自己如是說。

那婆子躬身說了什麽奚明月已未留意,擡步踏上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軟底珍珠繡鞋踩在打磨得光潤的石子兒上,每行一步便清醒一分,往昔種種,如在眼前,屈辱、不甘、認命、傾軋……以為在這汙泥潭裏能為自己爭出一條不那麽不堪的路來呢。

直行至小院深處,站定在一座嶙峋的假山前,假山上砌了一座集雅亭。她將手撫上那突兀冰冷的山石,面上忽就浮出一抹淒涼以極的笑來。

低等皮肉場,只需一張簡陋的床,裏面的女妓被貶為“鹹肉”,而爬到這一行頂層的位置,一樣的肮臟,卻能附上一個雅字,這假山亭台是雅,她這賣色相的女妓也是雅。

奚明月闔了眼眸,再睜眼時哂笑著退了幾步,猛然便撞向那假山最尖銳的一處。

倚著園門打盹的婆子,耳邊忽聽怦一聲悶響,驚得身子顫了一顫,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院中。

院中靜謐,除了方才那一聲響,便再沒旁的動靜了,那婆子不知怎的,心頭直跳,心裏莫名就冒出了一個極古怪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