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七月十五, 中元節。

民俗祭祀先祖,又說鬼門大開忌夜行。

北郊莊子,三個孩子來此種痘已經半月有余。

弘昐、弘暉與茉雅琪全部都順利出痘, 三個孩子都不是調皮的性子,經過周全的照料也沒發生留疤之類的問題。

孩子們沒問題,胤禛卻是一個頭兩個大。

他再也不怵歷代中元節的鬧鬼故事,鬼故事能比養三個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可怕嗎!

此前,武拂衣提過幾句, 為了不讓十四鬧幺蛾子給他找了點事情做, 給三個孩子答疑解惑。

從元宵節到六月末,十四給答疑的那些內容並沒有送到胤禛面前。理由簡單, 之前胤禛都在搞牛痘實驗與種痘推廣計劃。

不看不知道, 一看倒吸一口涼氣。

所謂讓孩子們發展興趣愛好, 竟然是讓他們對這些知識好奇了。

弘暉研究著人飛不起來的原理,茉雅奇想要培育她想象中的合成花朵。弘昐或是最正常的一個,每天翻譯並學習一篇英吉利文小故事。

胤禛將十四所有的作答內容看完, 也不免同情起自家糟心弟弟了。

能夠清晰刻畫出十四滿心不情願, 但又不得不在宮內書庫裏找答案的場景,結局更是找不到有效回答。

對十四的同情卻很快戛然而止。

風水輪流轉。最該同情的人, 難道不是變成他自己嗎?

三個孩子七月初來莊子上種痘又順便避暑, 沒有特殊情況要住到八月末。

對外的說辭, 四爺暫代十四解答孩子們的課外興趣疑惑。

事實上,是由頂著武氏皮的胤禛接手。

因為多數情況下不需要面對面回答,只要給出書面解惑就行。胤禛當然能寫一筆四爺的字跡, 不怕露出馬腳。

最初,胤禛是主動要求接管。

他希望多了解孩子們的近況,哪怕只是書面交流, 卻還能以父親的身份去正大光明地表達關心。

萬萬沒想到會遇上如此千奇百怪的提問。

這一堆問題砸下來讓他懷疑人生,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且不說茉雅奇年紀小,去年年末才開始習字。就說弘昐與弘暉以往對課業有什麽不懂之處,他都是能輕輕松松解答。

是哪裏出了差錯?

胤禛握著毛筆,不由瞪視一丈開外的老鬼。

就見武拂衣舒服地斜靠在搖椅上,悠哉悠哉地翻著一本地方志閑書,那姿態好不愜意。

武拂衣感覺到落在身上的幽怨視線,若無其事地擡頭。“有什麽事?是有哪裏不懂嗎?”

明知故問!

胤禛的書桌上壘著幾堆書,類別是人與地的關系、農作物種植、英吉利文辭典,用來查詢如何應答三個孩子的問題。

誰能想到半個月負責輔導孩子們的課業,居然比以往上學加上朝的二十多年都要心累。

那種心累,真是恨不得買一把志怪小說裏的飛劍,把老鬼綁在飛劍上,直接送人上天去。

為什麽不是把提問的孩子們送走?

於情於理都說得通。比起對老鬼,肯定更舍不得孩子們;另外,要分清誰是搞出這些問題的始作俑者。

武拂衣見狀,反而笑了起來,胤禛看她很不爽又無計可施的樣子真有趣。

她也不怕再火上澆油,“是不是覺得有點力不從心?努力了半個月,發現眼前的書籍沒有辦法解決你的困境?”

胤禛努力面無表情,不能讓老鬼看笑話,卻也知道自己就要撐不下去了。

既不願意糊弄孩子們,又不想開口向武拂衣求問,自己盡力去找解題之道,可總有種力氣沒用對地方的不得其法感。

勉勉強強,解答弘昐學習英吉利文的問題。

康熙對於西洋之術並不排斥,早些年南懷仁在世時還任職欽天監、工部侍郎等要職。

胤禛在上學期間受到康熙的喜好影響,也學習了洋文。卻不是英吉利文,而是荷蘭文。

近半個月,是從頭拾起英吉利文。

即便它與荷蘭語有不少相近之處,但也無法輕輕松松一通百通。

胤禛親身體會了什麽叫做教學相長,比起單純做學生要痛苦得多。

關鍵是沒有最憋屈只有更憋屈。

用羅隱的一句詩來形容,是能概括他正在進行的大傻子行為,“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所有的學習與努力都以四爺的筆跡寫出,而孩子們的崇拜與愛戴都是給了四爺。太諷刺,他居然成了自己身體與身份的代筆!

武拂衣眼看胤禛的臉色忍無可忍地轉陰,在他掀桌子不幹之前開口了。

“早說了,笑一笑十年少。這一天天的就不見你面露笑意,可別說是我逼的。”

難道不是你嗎?

胤禛憋氣,老鬼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也是一天天見長。

“你該喝點菊花茶消消火氣了。”

武拂衣不承認她蓄意迫害胤禛,最多就是提供選擇,而胤禛走上了自我逼迫的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