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顧大在的時候,他是村子裏的小霸王,闖了禍有顧大兜著,想吃什麽哼哼一聲就能得到。

可是現在那個對他很好的爹躺在地裏頭,他被周濤和馬氏欺負了也沒人給他撐腰,連叫他,也只敢在心裏。

香從這頭插到那頭,正好將墓碑前的那塊地方插完。

顧栓子拿起紙錢,一張張撕開攏到中間,迅速竄起的火苗仿佛蛇一般幾乎將他的手指也吞噬進去。

林真手裏的鐮刀很鋒利,茂盛的野草刷刷刷地倒下,然後被他抱到旁邊成一堆,等把四周都清理好了,再將墳墓上頭的也修理修理。

他一直低著頭,就像沒看到顧栓子紅了的眼睛。

在生離死別面前,話說得再多都是蒼白的,那是每個人心裏最不能測量的東西。

香燒了一小半,紙錢化為灰燼,當鞭炮聲一響,今年的上墳徹底結束了。

林真望著顧栓子,道:“下山後我先拜托村長的夫人還和之前一樣看管著房子,你跟我回鯉魚村那邊,去找周濤和馬氏,把你的戶籍和存錢的銀票拿回來。”

“對了,這些日子他們搬到哪裏去了,我去田灣村好幾次都沒找到他們。”

顧栓子道:“前幾個月顧老婦帶著一家子去鬧事,馬氏和周濤就去鎮上租房子住了。”

“鎮上?”林真沒想到周濤和馬氏會這麽幹脆利落地跑到鎮上去,更沒想到自己在那兒做生意大半年也沒遇到過。

他問顧栓子:“我給了他們四兩銀子,你身上才有十三兩,這些銀子根本不夠他們在鎮上住很久……”

“他們帶你去匯銀錢莊取銀子了?”

顧栓子冷然地道:“我沒去。”

林真:“那他們在鎮上靠什麽過活?”

顧栓子道:“馬氏把村子裏田地都賣了,總共得了三十多兩銀子,一邊在鎮上租房子,一邊做小生意。”

聽到這兒,林真不知道是該說周濤和馬氏有膽量還是被什麽東西糊住了眼睛,在鎮上不管是衣食住行都要花銀子,要是賺的蓋不住花出去的,他們那三四十兩銀子能用多久?

到那時他們想再回村子生活也不容易,手裏的土地都賣出去,西北風都喝不上。

可以想到,要是顧栓子沒有從那裏跑出來,窮途末路的馬氏和周濤會怎麽對他。

林真把背簍放到土坎上,一把將顧栓子拎進去:“下坡路難拎得很,你蹲裏面別亂晃。”

顧栓子皺眉,嘴巴才張開,就被林真按著頭蹲下去:“要是還想要你那兩只腳,以後不當瘸子,就聽我的。”

他兩只腳因為凍得厲害,凍瘡長了一層又一層,最嚴重的小拇指腫得有幾倍大,肉都撐得紅亮透明,輕輕碰到都有種要掉下來的感覺。

顧栓子:“……”

背簍不大,蹲在裏面有些擠,但是能靠在後面也很舒服。

他望著林真的後腦勺,不再動彈。

天上的雪越來越大了,下坡的道路被雪覆蓋,踩上去又滑又稀。

林真每一腳都小心小心再小心,拉著小路兩邊的灌木枝丫慢慢滑下去,後頸那兒很快冒出一層薄薄的汗。

不過顧栓子年紀小,人又瘦,終究還是安安全全地下來了。

回到家裏,林真按照在山上說的,先把家裏的東西都收拾好,再去村長家還牛車,順便讓村長夫人繼續給自己看著屋子,打算趁著天色還算早回鯉魚村。

鯉魚村到大田子村距離遠,又下著雪,要比平日裏更難走。

但是林真不喜歡拖拖拉拉的,他又去蘭大娘家買了兩身舊衣服,把自己裹得厚厚的,順便把另外一件衣服鋪在背簍裏,再把邊緣的衣服掖到顧栓子身上。

“謝謝蘭大娘,我帶著栓子回家啦。”林真背起裝著顧栓子的背簍,跟蘭大娘揮手。

蘭大娘瞧著他背上的顧栓子就覺得肩膀疼,這麽個孩子,少說也有幾十斤,路程短還好說,這麽長的山路,肯定要吃苦頭。

她忍不住對背簍裏的顧栓子道:“栓子啊,你阿爹是好的,以後好好聽你阿爹的話。”

顧栓子窩在背簍裏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林真的後腦勺。

林真爽朗地笑了笑:“走嘍,再不走天黑走不到了。”

他沒有把蘭大娘的話放在心上,他沒有真正地養過孩子,也不知道怎麽跟孩子相處。

反正他不會缺了顧栓子的吃喝,其他以後再說。

——

幾十裏山路,從天光明亮走到漸漸暗下來。

雪天天色要比夏日黑得早,單獨有雪色照射著,反倒要亮堂得多。

由於路上的標志物都被雪埋得差不多,林真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兒了,只哼哧哼哧地往前走。

剛開始勁兒還足,慢慢的每一步都是咬著牙的,當他好不容易看到鯉魚村的村落,渾身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頭頂呼呼地冒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