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兩人相顧無言半晌,鐘淑妃終於從紀新雪面無表情的臉上發現不對勁,她上前兩步,想要去摸紀新雪的臉,“雪奴。”

紀新雪抓住鐘娘子的手,目光從鐘娘子的臉上移動到與他近在咫尺的手上。

鐘娘子雖然早年做過女官,進入嘉王府後卻養尊處優十幾年,雙手比紀新雪因為最近抄書勤勉而生出薄繭的手還要細膩,完全看不出這雙手的主人是年近三旬的人。

只差一點,這雙手就會端著下藥的茶水遞給他。

他會毫無防備的將茶水捧給新帝,眼睜睜的看著新帝飲下那盞茶。

紀新雪猛地推開鐘淑妃,扶著茶案發出幹嘔。

鐘淑妃猝不及防的被紀新雪推開,退後好幾步才穩住身形,她面上浮現焦急,快步走向紀新雪,“雪奴,你怎麽了,可是晚膳用的不適。”

紀新雪閉上眼睛靠在背椅上,無聲握緊手中的瓷瓶。

他有很多話想要問鐘淑妃,這些話盡數擠在喉嚨口的位置,不知道要先問哪一個。

先問鐘淑妃知不知道蔣太後和蘇太後勢如水火,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輕信德康長公主的話?

還是問鐘淑妃知不知道給皇帝下藥的後果?

這些話還沒問出口,紀新雪已經能預料到鐘淑妃會有的反應。

鐘淑妃只關心小小的蒹葭宮,根本就不在意蔣太後和蘇太後之間爭鋒。

至於給皇帝下藥的後果……鐘淑妃也許知道,但她完全沒想過會失敗或者在成功後暴露的可能,她只能看到德康長公主為她描繪的種種利處,從未想過她要為這件事承擔多大的風險。

她更不會去想紀新雪會為這件事遭遇多大的痛苦,因為她做這件事的源頭就是為了紀新雪好。

紀新雪越是分析鐘淑妃的想法,越是絕望。

他和鐘淑妃從王府小院到棲霞院再到皇宮,身上的拘束越來越少,生活越來越愜意,為什麽鐘淑妃反而變得面目全非,幾乎讓他認不出來?

鐘淑妃後知後覺的從紀新雪冷淡的態度中察覺到紀新雪的憤怒,她眼中閃過慌張,試圖說服紀新雪,“雪奴,這只是讓你不會再有弟弟妹妹的藥,絕不會有其他影響。”

紀新雪仿佛雕塑似的坐在椅子上,絲毫沒有理睬鐘淑妃的意思。

“阿娘只有你一個孩子,怎麽可能不全心全意的為你考慮?”鐘淑妃眼中落下淚。“可是你阿耶不僅有你,還有你的兄弟姐妹,將來也許還會有更多的孩子,皇宮中每多一個孩子,你阿耶投注在你身上的目光就會少半分。”

紀新雪仍舊無動於衷,眉宇間幾不可查的痛苦逐漸變成冷漠。

可惜越來越慌張的鐘淑妃沒有發現紀新雪前所未有的冷漠,仍舊在絞盡腦汁的想辦法說服紀新雪。

“你是不是以為你和襄臨郡王有婚約,就算你阿耶的注意力被新出生的皇嗣吸引,你的日子也不會改變?”鐘淑妃狠心提起始終憋在她心中,讓她如鯁在喉的事。

紀新雪睜開眼睛,注視鐘淑妃的目光中沒有半波瀾。

看著這樣的紀新雪,鐘淑妃心中忽然生出難以抑制的惶恐,面前的人明明是她從小養到大的孩子,怎麽會……怎麽會用如此陌生的目光注視她?

鐘淑妃在恐懼中停止繼續思考,憑著本能將想說的話一股腦的說給紀新雪聽,“你不可能和襄臨郡王成親,你們的婚約遲早都會作廢!”

“為什麽?”紀新雪啞著嗓子問鐘淑妃。

他當然知道婚約只是權宜之計,他和虞珩不會成婚,但他想聽鐘淑妃親口說出為什麽。

鐘淑妃見紀新雪終於肯回應她,頓時喜出望外,又舊話重提,“雪奴,你要相信阿娘不會害你,畢竟阿娘只有你……”

“為什麽?”紀新雪打斷鐘淑妃的話,固執的想要從鐘淑妃口中得到答案,“為什麽我不能和虞珩成婚?”

鐘淑妃在紀新雪執著的注視下陷入遲疑。

因為她知道紀新雪不是皇女而是皇子,就算紀新雪將來仍舊要通過嫁人的方式隱瞞身份,配合紀新雪隱瞞身份的人也不該是襄臨郡王。

鐘淑妃眼角余光瞥見始終被紀新雪牢牢握在手心的瓷瓶,心跳聲忽然加快,鬼使神差的道,“你阿耶疼愛襄臨郡王遠超於你,整日將襄臨郡王帶在身邊,待遇幾乎與靈王相同,將來定會想辦法為襄臨郡王擇門更好的親事。”

紀新雪聞言,眼中的最後一絲溫度也散去,他低下頭,艱難的展開早以僵硬的指節將裝著藥丸的瓷瓶放入荷包中,“藥先放著我這,等我生辰再說。”

這件事沒有他能插手的余地,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先穩住鐘淑妃,免得打草驚蛇。

鐘淑妃聽到紀新雪終於肯松口,心底的不安和惶恐頓時消散的幹幹凈凈。

她死死掐住手心,克制想要囑咐紀新雪如何下藥才能不被新帝看出端倪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