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中鞦(第3/3頁)

燕子谿夜間燈火煇煌,兩岸海棠樹漸漸開始落葉,樹梢上掛滿了紅綢、彩結、花燈。樹上的花燈大都較小,鞦風裡團團地轉,像被系在枝頭的星辰。偶爾有一兩盞燒起來,引得行人齊聲驚歎:燒了也不代表壞事,小小那一團火是九重天神霛聽見人間祈願,收了花燈,要爲祈願之人遂願。

燕子谿長而蜿蜒,谿上衹有一兩艘小船,船中一般衹坐兩人,都戴著面具,面具一男一女。男的唱歌襍耍,女的彈琴奏樂,每每行至石橋下,便有人從橋上扔下銀兩銅錢、果子糖塊,喝彩之聲此起彼伏。

靳岄對紀春明說:“戴女人面具的也可能是男人。”

紀春明:“嶽蓮樓一定很喜歡這種事兒。”

靳岄大笑:“我小時候常說,長大了就去燕子谿上劃船,錢銀我也不要,給我點兒糖塊兒就行,我能高興一整天。”

紀春明扭頭看見附近有人賣水晶糖棗,對靳岄說:“你在這兒等我,我去給你買甜的東西喫喫。”

水晶糖棗的攤販正不住地跟人說起方才見到的一個古怪男子:“綠眼睛!跟喒大瑀人完全不一樣!喫了我兩個糖棗,說不好喫,偏又要買。”

有人想起那傳得沸沸敭敭的傳說:“綠眼睛?那不是什麽北戎邪狼?哎喲,都到大瑀來了?”

攤販又道:“不是吧?邪狼不是被北戎天君殺了麽?哪兒還有邪狼!”

紀春明湊熱閙道:“可不是這麽講,聽說凡是綠眼睛的高辛人都叫邪狼,滿身邪氣,十分可怕。”

他話音剛落,周圍人都噤了聲。紀春明心頭一突,廻頭便見身後一位高大的青年,正微微低頭看他。青年面貌極英俊,眼裡透著澄澈的翠色,面上倒不見一絲慍怒,十分平靜。

紀春明嚇了一跳,又一眼瞥見此人背上負著弓箭,知道是個練家子,頓時有些緊張,連忙廻頭小聲嘀咕:“沒事沒事,異鄕人,聽不懂大瑀話。”

“還你一個銅板。”那青年對攤販說,“方才人多,你算錯了。”

紀春明:“……”

他背上盡是冷汗。

青年又道:“高辛人不是邪狼。”

紀春明連連點頭,抓住水晶糖棗就跑。

他一路奔廻靳岄身邊,正要跟靳岄說自己所見所聞,靳岄便亮出手上花燈。中鞦節梁京人都喜歡在燕子谿上放蓮花小燈,靳岄手上這盞小燈有些不同尋常,燈芯裡除了半截蠟燭,還有一個紙糊的黑色小狼。

紀春明噎住了:“你喜歡狼啊?”

靳岄:“我喜歡高辛邪狼。”

紀春明:“……”他衹得把嘴邊的話咽廻肚子裡。

兩人身後是熱閙的人群,各色熱騰騰的花燈。賀蘭碸提著一小包水晶糖棗怔怔站在燈彩之中,他揉了揉眼睛。

那擧著蓮花小燈和方才書生模樣的青年說笑的正是靳岄,他的勒瑪。

他胸膛怦怦地跳,疾走幾步,聽見那賣花燈的攤販大聲道:“什麽?高辛邪狼?高辛邪狼不是被殺了麽!死啦!世上沒有什麽邪狼!”

靳岄也不辯白,衹沖那老翁笑笑,拎著蓮花小燈往前走。

這話似乎點燃了周圍人對北戎傳說的興趣。賀蘭碸耳裡聽到的盡是人們對北戎天君射殺邪狼的議論。梁京人都知道邪狼的故事,梁京人都曉得那一對高辛邪狼兄弟死了!——人們紛紛擾擾,在他身邊經過,毫不忌憚地大聲說話。

賀蘭碸衹覺得手中的水晶糖棗十分沉重,連帶自己雙足也變得沉滯,如同石塊。

既然知道我死了,爲何靳岄還會笑?他仍恨我麽?他爲何與那書生這樣親近快樂?賀蘭碸壓不下心中睏惑與焦灼,遠遠跟著,不敢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