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暴怒之王領域深處。

露比穿行在一片晦暗的森林裏。

兩側無邊無際延伸的陰影裏, 濃稠沉重的黑暗翻滾著,漸漸變得淺淡、如同墨水被稀釋,化成絲絲縷縷的灰白。

她看到落滿曦光的原野, 平坦開闊的道路,後面是漫漫長長的送葬的隊伍,哀樂在空中回蕩。

他們走了很久很久。

“要抱嗎?”

索菲低聲問道。

那時她的姐姐也只是個稚氣未脫的半大孩子,是抽條長個子的年紀, 瘦得像是一根麻杆。

當然, 她不懷疑姐姐可以輕松把自己抱起來, 並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保持這個狀態,也不會因此感到勞累。

但她還是搖了搖頭, “我不累。”

前面的三個哥哥都聽見了這句話, 於是他們也沒再問相同的問題。

從空港到家族墓地的路途並不算遙遠, 因為空港本就是他們家族的私人專用,外來船只想要停泊都需要申請許可。

而那座空港是為了墓地修繕,本就距離不遠, 只是墓地並不是一片陵園,而是一整片寥廓的原野和蔥蘢的山林。

他們的母親要下葬在山腳處,那裏沉眠著歷代斯通家族的主事者。

事實上, 對於這些異能者來說, 這段路途不過眨眼之間, 只是按照送葬的規矩, 他們是要一步一步走過去的。

於是他們繼續前行, 穿過草浪翻飛的原野,穿過綠茵晃動的林間長路, 哀歌一直未曾停歇, 天空中的黑鴉盤旋著, 漸漸和灰暗的樹影融為一體。

她聽見最年長的哥哥開始念悼詞,許多道目光聚集過去,那些人像是緊盯著獵物的禿鷲,試圖在銀發青年的身上找出什麽弱點。

他們大多數都不是為了送行死者而來,這只是個幌子。

他們站在這裏等候著,其實是為了檢驗生者,看看這幾個人是否有資格讓他們低頭。

露比站在姐姐和哥哥的身邊。

克利斯塔拉住她的手,五指冷得像是冰。

她幾乎下意識想要顫抖,然而她不想表現出軟弱,所以她緊緊攥住哥哥的手指,哪怕自己的手已經漸漸失去知覺。

銀發少年微微低著頭,呼出的氣仿佛都充滿寒意,他似乎想說些什麽,最終也沒有開口。

她探出身子歪著腦袋看向前面。

斯通家族多是銀發,金發總是少數,因此安柏明明不是很顯眼的類型,卻經常會讓人一眼注意到。

金發少年的背影有些寂寞。

他蹲在墳冢的斜前方,一手捂著額頭,神情憔悴,仿佛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戴蒙的致辭已經結束了。

他盯著墓碑上的銘文,英俊的面容線條冷硬,眉宇間的痛苦一閃而逝,再回頭時又是高高在上的繼承人了。

有人說了什麽話,露比沒聽清楚,只記得其中提到了股份。

然後那個人的半邊身體化成了水,僅剩的上半截軀體倒在濕漉漉的地面,他驚恐而痛苦地慘叫起來。

銀發青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下次如果再不對我用敬稱,剩下這一半也不會給你留著。”

這樣的傷勢當然能夠治療,然而重生身體的過程應該也頗為痛苦。

至少從那之後,那個人再也沒有挑釁過他們。

在她上學之前的那些年月裏,她對許多事的概念都是模糊的,哥哥姐姐總會在討論她聽不懂的話題。

他們說起異能,說起極化,還談到魔人,有時候是別的事。

譬如安柏和索菲討論著某個表哥的婚禮,安柏說他認識了新娘的表妹,索菲說她睡了新娘的堂哥,克利斯塔用力地翻白眼,說原來湖裏蘆葦叢中那兩個人是你們。

最初露比不是很明白他們在說什麽。

但她會假裝自己聽懂了,然後大聲地加入他們,事實上只是在重復他們說過的話,並且加上幾句胡言亂語。

他們大概都明白小妹妹的想法。

但是沒人戳穿她,大家會繼續談話,然後明裏暗裏去解釋那些她聽不懂的內容。

後來,她和同學打架而得到了火焰異能,她和異獸決鬥而極化,她和魔人打得九死一生而魔化。

她也在堂姐的婚禮上睡了新郎的弟弟。

她是為了和他們一樣嗎?

不。

她只是覺得她要擁有他們有的一切,而他們沒有的,她也可以試試去弄到手。

她不會因為那些差距而失落,因為她知道那些都是暫時的,很快,她會擁有同樣的力量和地位,然後承擔同樣的責任和煩惱。

她像他們一樣將數據板摔在助理的懷裏,偶爾懷念一下自己傻乎乎的小時候。

然後她又闖入了遺失之域和魔人幹架,將對方撕成碎片的時候,想著自己小時候可做不出這麽爽的事。

她又不再懷念了。

還是向前看更快樂。

那些未知的、等待探索的東西,那些尚未取得的力量,那些難以填平的欲望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