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演出(二)

金寧路臨近山陰面,遠離市中心,一場小雨下過,空氣裏都帶著清新的涼意。

出租車的車燈打破寂靜的黑夜,緩緩停在了103號門口。

陸予行付過錢,推門下車。

他曾經無數次走在這條街道上,卻從未像今天一樣如此從容不迫,不用擔心角落裏突然出現的閃光燈。

金寧路103號的小洋房靜靜佇立在雨後的夜裏,磚紅色的墻壁上爬著幾簇藤蔓,二樓的窗戶裏透著暖黃色的光。

昏暗的路燈下,陸予行一席黑色風衣,沉默地注視著這棟房子。

三十歲那年,港城房價猛漲,陸予行卻退掉在市中心租住的公寓,花了兩部電影賺到的片酬,從一對外國夫婦手中將這棟房子買下。

在錢的方面他從沒考慮那麽多,只是覺得莫名喜歡這套房子,便機緣巧合地得到了。

他在這裏住了十一年。這裏是他的避風港,也是他最終的歸宿。

站在樓下看了一會兒,身後忽然傳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

“怎麽又是你?”

陸予行微微一愣,轉身就見一個提著掃帚簸箕的環衛工人站在自己面前,警惕而懷疑地打量自己。

“是這樣的,我來找人。請問現在這套房子的住戶是誰?”陸予行禮貌地同她拉開距離,盡量讓對方放松。

“你還沒找到人呐?”環衛阿姨卻有些疑惑,“我記得前不久就在這兒等人,怎麽今天又來了?”

一種詭異的錯位感湧上心頭,如同一條冷血的蛇,爬上陸予行的雙腿。

他愣在原地,冰冷的面容上閃過一絲驚訝的神情。

“多久之前?”陸予行問。

環衛阿姨上前細細打量他,“十月二十九,我記得可清楚呢。”她有些不解地偏過頭,目光在陸予行眉眼之間遊走,“看著又不像……你是不是有個弟弟?”

陸予行沒說話,當做默認。

“哎呀,你弟那天就來過。”她握著掃帚往地上一杵,“小夥子一張臉白得嚇人,說話聲音也啞,問我這裏住的是什麽人,大晚上我還以為碰著鬼了呢!”

“他也在打聽103號的住戶?”陸予行皺眉,揣在兜裏的手有些發抖。

“是啊。”阿姨擡起下巴點了點小洋房,小聲說:“洋人,做金融的,老婆是全職太太。”

正是那對夫婦。

環衛阿姨還在滔滔不絕講著兩位房主的事情,陸予行下頜線條緊繃,胸膛劇烈起伏著。他的耳邊響起巨大的轟鳴,眩暈般的恐懼徹底隔離了外界的聲音,只剩下一片混沌。

路燈下的影子在模糊的視線中漸漸分成兩個,陸予行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感覺到一個身影猛地穿透自己的軀體,飛速跑到小洋房門口。

年輕的男人戴著鴨舌帽,穿著黑色連帽衫,面容蒼白。他望著眼前的小洋房,英俊的臉上露出恐懼和迷茫。

“103號……103……”

他喃喃自語,焦灼地在門口走來走去,像個發瘋的精神病。

最後,像是埋在心中的定時炸彈終於爆炸,仿佛有無數信息湧入大腦一般,他再也忍受不住,痛苦地捂住腦袋,緩緩在樹邊蹲下身去。

陸予行雙腿被釘在原地,他想要走近看一眼,幻像倏地破滅。刺耳的耳鳴聲瞬間消失,搖晃的樹影下沒有人,環衛阿姨早就拎著掃帚走遠了。

陸予行深吸口氣,努力平復狂跳的心臟。

他回身看了一眼亮著燈的小洋房,心中升起疑慮。

十月三十一日之前的陸予行,仿佛在逐漸接受不屬於這個時間軸的記憶。

趕回學校劇院的時候,演出已經快結束了。

所有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全部上台,手牽手向觀眾鞠躬致謝。劇場內爆發出持久劇烈的歡呼聲和掌聲,唐樘等四位主演站在中間,手中捧著鮮花。他的臉因為激動有些泛紅,笑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雖然身上還穿著Jack那套誇張華麗的服裝,但角色的氣場已經消失不見,顯露出他原本的模樣。

陸予行站在後台看著,台上的人仿佛是有心靈感應,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陸予行做了個“很好”的動作,投去一個笑容。

站在步涵旁邊的賈華雨察覺到唐樘的動作,狐疑地轉過頭。這次他只拿到了牧師的角色,就見留著白色小胡子的牧師瞥了眼陸予行,又狠狠瞪著唐樘,眼神裏全是忿忿不平。

謝幕過後,演員們陸續回到後台。

首演順利結束,不少人都松了口氣,躺在椅子上露出裝死狀。

唐樘依舊很興奮,抱著懷裏的那簇鮮花朝陸予行跑來。

“怎麽樣?”他的臉從花束之後露出來,“阿行你去哪了?剛才中場休息的時候我找了你好久。”

陸予行接過花束,獎勵孩子般摸了摸他的頭,“很不錯。中場的時候出去接了個電話,之前一直在後台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