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為什麽選這首……”這些年,門德爾松e小調協奏曲並未出現在安嘉魚的表演曲目中。

“總覺得這是我的起點。”安嘉魚握了握左手,“而現在是新的起點,你可以聽聽看,跟七年前有什麽不同。”

七年前,恰巧也是這座音樂廳,一通電話迫使喬郁綿提前離席,自那之後他的人生鬥轉直下。

這並不奇妙,人生原本就難以預料。

奇妙的是,兜兜轉轉,那些他以為已經失去的美好又重回身邊。

喬郁綿坦誠相告:“其實我沒有聽過這首曲子的現場。”@HTht

全身鏡中,安嘉魚意外地看著他。

“對不起,當初不是故意要騙你……”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他無意為自己辯解。

小提琴家遲疑半晌緩緩轉身,沒有怪罪,亦沒有追問:“這首曲子,門德爾松也花了七年時間才終於讓它登台亮相。”

安嘉魚深深呼吸,重新對他綻開自信的笑容:“當年,我和我的琴,都還不夠完整。但是今天,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看台座無虛席,喬郁綿關閉手機,安靜地等待開場。

與那個時代窮困潦倒的音樂家不同,門德爾松出身上流社會,是個名副其實的貴公子。這位浪漫樂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將顯赫出身,傲人才華與優雅俊朗集於一身。

此類形容放在安嘉魚身上也恰如其分。

喬郁綿很喜歡安嘉魚一年多前那張專輯的封面,人物特寫是黑白的,松松的馬尾偏斜在一側肩膀,耳鬢旁不受拘束的,卷曲的碎發並未被刻意撫平,眉梢眼角的笑容若有似無,襯衣潔白的領口大敞著,筆直修長的脖頸半明半暗,優雅迷人,卻又留有幾分神秘感。

小提琴被他抱在懷中,畫面中唯一的色彩便是琴身柔亮的琥珀色。

單憑封面,就足以讓人產生購買欲。

當然,也有嚴苛樂評人,或暗諷他出賣色相,或鄙夷他仰仗母親,實力被過譽。

可只要夠細心,不難發現這些年安嘉魚從未與安蓁同台合作表演,在大大小小的訪談中,若不是對方有意提起,他不會主動談論起家庭。

觀眾席的頂燈驟然黯淡下去,喬郁綿收回了思緒,與眾多聆聽者共同望向明亮的舞台。

開場是一首交響詩,《圖奧內拉的天鵝》。

世界一流的樂團,享譽全球的指揮家,第一個音符響起的刹那,巨大的音樂廳即被音樂家們的情緒帶入充滿敘事感的旋律中,英國管的獨奏深沉,悲惋,讓人仿佛身臨其境來到昏暗的黑河邊,聽一曲天鵝的哀歌。

短短十分鐘的篇章,現場氣氛便與開場前截然不同,人們在靜默與震撼過後,爆發出掌聲。

不得不說,在如此具有感染力的表演過後登場,他開始為安嘉魚捏一把汗。

然而小提琴家依舊滿目從容地登台,嘴角噙著淡然微笑。

他停在指揮台旁,面向黯淡的觀眾席站定,轉身時,明亮的光在領口的寶石上跳躍,與他一雙透亮眼眸交相輝映。

他明明看不清任何人,卻又仿佛看清了所有人。

當他夾起琴身,弓弦相觸,只需要給他一個小節的時間。

徘徊在半空那揮之不去的悲傷情緒,輕易就被快速而亮麗的弦音沖破,一瞬間便一掃而空。

比喬郁綿聽過的大多數版本速度更快,力度更飽滿,細節更豐富。

雖然是e小調的調性,但並不讓人覺得悲情感傷,反而別具一腔華麗的柔美。

喬郁綿不由自主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甚至聽到了鄰座嘶嘶地倒抽氣聲。

安嘉魚的面容沉靜水,身姿挺拔如松,隨旋律畫出的幹凈又清晰線條輕輕搖擺。

每一個樂句都經過反復推敲打磨,每一個觸點都精確利落。

沒有任何過分誇張的表情與肢體動作,他輕輕倚向琴身,左手松弛地遊走於琴弦,右手流暢運弓,力道與角度配合得天衣無縫,小提琴家就這樣不動聲色地引燃了每一顆心臟。

豐沛的情感,精確的音準,融和了力量與柔美的,極度細膩的表現力。

安嘉魚收斂起少年時過分張揚的情緒,喬郁綿徹徹底底感受到了他時隔七年的不同,這座碩大的音樂廳中每一個角落,每一點光亮,每一份熱度,每一絲氣息,每一縷思緒,都在爭相湧向他,化作他的氣勢,化作他琴弦上精致優美的語氣,籠罩著一切。

每個人都如癡如醉地望著舞台中央那條看似單薄,卻蘊含著無窮力量的身影,被他的魔法掌控著,呼吸時而急促,時而緩慢,情緒時而燦爛激昂,時而憂郁沉靜。

小提琴百轉千回,在樂隊的襯托下更顯孤寂淒美。

門德爾松驚才艷艷。

而此刻,舞台上的演繹者,更是與這流傳百多年的不朽旋律融為一體。

安嘉魚曾經不止一次抱怨,怨自己生得太晚,不能一睹小提琴之神海菲茲出神入化的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