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失去Joe的一段時間裏,安嘉魚的人生第一次體驗到抑郁的感覺,他莫名緊張,又覺得孤立無援。

每天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宿舍,他都會被寂寞和悔恨包圍。看著床頭小家夥睡慣的角落,安嘉魚心痛到夜不能寐,他鼓起全幅勇氣給喬郁綿發去訊息,可根本沒有人回應他。

而後他幾乎每天每夜夢到喬郁綿,夢裏那個人失望至極,怪他自私,怪他不夠珍惜,怪他害死了一條小生命。

他丟掉了Joe的籠子,丟掉了吃一半的龍貓糧和提摩西草,丟掉它的玩具,甚至用刺鼻的清潔劑徹底去掉了徘徊在屋子裏的幹草味,卻依舊忍不住想它。想它不知輕重啃一個演奏者需要上保險的手指,想它呆呆傻傻吃蘋果的樣子,想它雪白溫暖的皮毛貼在臉上……想跟喬郁綿一起喂養它的日子……繼而發瘋一樣想念喬郁綿。

安嘉魚驚異地發現,自己也許就是所謂的“戀愛腦”。曾幾何時,看到那些女孩子長久地陷在失戀分手的痛苦無法自拔,他也是不屑一顧的,可如今他才羞愧地理解了自己在感情面前的傲慢。

“走出來”,這看上去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難如登天。

他時而想念時而又恨的心頭發癢,恨喬郁綿不相信他們的未來,那樣無情地將他推開,甚至連最後一面都不願贈與,他連一個正式的告別都沒有得到。安嘉魚恨他們戀愛一場,如今他想要一句簡簡單單的安慰對方都不肯施舍。

可他又會忍不住擔心,喬郁綿考得好不好,上了哪一所大學,他媽媽的問題解決了嗎,他是不是已經忘了自己?

他矛盾地希望對方能過得好,可又不甘心他好到徹底翻篇,丟下自己。

“安,你要不要換個宿舍試試?失戀之後一個人呆著是很容易胡思亂想的,換個雙人宿舍,有了室友,朋友,你會好起來的。再不行就試試新的戀愛!”

哈士奇的主人,他的學姐後來變成了他在紐約僅有的知心好友,他不經意向對方傾訴時得到了看似不錯的建議。

於是他虛心接受,換到了雙人宿舍。看到他萎靡不振,和他同樣背井離鄉的法國室友慷慨地請他喝家鄉的酒,那人來自紅酒之鄉波爾多,父親與祖父都是釀酒師。他每晚都與安嘉魚對飲,不出一個月,安嘉魚便對各個紅酒產地,馳名的酒莊如數家珍,他輕易就可以欣賞出那些不同的酸度,澀度,敏感的舌頭能準確分辨香氣分子,是果味,礦物味,還是木頭味,焦香味。

紅酒很奇妙,要在身體裏醞釀一段時間才出現奇妙的,迷幻的醉酒反應。他開始享受朦朧而恍惚的世界。

是誰說時間是治愈傷痛的解藥,明明酒精才是。

短短兩個月而已,等室友發覺他的異常時,他已經發展到每天起床和睡前都各開一瓶新酒的程度了。

“安,你不能再喝了。”室友鎖起了酒櫃,安嘉魚又抑制不住地隔三差五去酒品店自行購買,越買越多。

沒過多久,他的身體便開始產生了不良反應,嘔吐,食欲減低,體重減輕,更可怕的是,他發覺只要持續一天以上不碰酒精,就會開始全身發麻,心慌,猛烈地出汗。而這種時候,通常只要喝一口,情況就會立刻好轉,但代價則是一口接一口,再也停不下來。

他開始嗜睡,進而缺席課程,晝夜顛倒,甚至是錯過學校的演出。他終於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可酒精早已經吞噬他的理智和自控力。

他開始恐慌,卻又不敢讓家裏人知道,獨自徒勞地掙紮,他甚至病急亂投醫,嘗試去接受新的追求者,試圖用新的戀情稀釋喬郁綿在他心中的濃度,從而轉移對於酒精的依賴程度。

他們一起吃過三明治,安嘉魚坐在琴房裏聽對方吹長笛,可怎麽看都覺得那一頭亞麻色頭發不和諧。

夕陽裏對方漸漸靠近他,可他的身體卻在大腦有所反應前本能地躲開。

“抱歉。我想,我們還是該慢慢來。”他解釋得並不怎麽走心,然而對方並沒有拆穿他,而是欣然接受,繼續練琴。

就在那個下午,就像報應不爽,他失足踩空,從樓梯上摔落下去。

他身邊有很多人,有時常在課堂或是琴房擦身而過的熟面孔,也有陌生人,身後還有今天才開始交往的“男朋友”。

可在他他摔下去的那個瞬間,沒有人伸手,大家第一時間護住了自己的樂器躲開,有擦得錚亮的圓號,有剛削好簧片的雙簧管,有常常遭到樂團調侃的中提琴。

他的男朋友似乎伸出了手,試圖拉他一把,可在發覺一個成年人摔落的慣性足以讓另一人也置身於危險時,又瞬間撤回了手。

那是一個正常人類寫在基因裏的,自我保護的本能。

安嘉魚重重摔下去,在最後關頭他護住了琴盒,後背著地。他的頭撞到台階,遁入黑暗的前一刻他遺憾地想,也許這輩子他只能遇到一個甘願為他摔斷手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