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喬郁綿時隔半年多再次在這裏過夜。

宿舍的主人怕熱,空調常常整夜不關,雖說更喜歡夏夜的自然風,但借住者當然要入鄉隨俗,他穿著安嘉魚的睡衣,縮在空調毯裏依舊覺得有點涼。

浴室裏嘩嘩水聲戛然而止,沒一會兒安嘉魚只穿一條睡褲頂一頭濕漉漉的卷發跑出來,發尾沒擦幹的水珠沿著背部皮膚劃出閃亮的水線,一些啪嗒啪嗒將地板敲擊出聲。他扒開冰箱門咕嘟咕嘟灌了半瓶子冰水長舒一口氣又沖回去,隨後門縫裏傳出吹風機嗡嗡的噪音,待他再次出現,從頭到腳的皮膚都在泛紅。

“夏天吹頭發真是地獄。”安嘉魚撈過桌邊的遙控器,對著空調嘀嘀按了兩聲,剛要躺上床,就跟把自己裹成蠶蛹的喬郁綿對上了眼,而後又默默抓回遙控器,把溫度調回去。

“不用。”喬郁綿看他熱得想吐舌頭實在不忍,“我有被子就行了。”

“調太低了容易凍感冒。”安嘉魚連著毯子將他一起抱住,“你要是睡不著,我們可以聊天。再不然你背一背題給我聽,太平天國運動,來。”

喬郁綿從被子裏奮力伸出一條胳膊,越過安嘉魚的肩膀摸到桌角的手機,十一點而已,這個時間他應該坐在椅子上再學一會兒,可這間宿舍讓他有些打不起精神,那,就背題吧。

“1851-1864年。金田起義標志運動興起,永安建制標志初步建立政權。1853定都天京,早期以《天朝田畝制度》為革命綱領……”他依次踩過每一個得分點。

“張口就來可以啊……”安嘉魚拍拍他後背以資鼓勵,“那,秦朝中央集權制度的形成?”

“秦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的封建國家……”他們離的很近,所以喬郁綿懶懶躺著,只微微震動聲帶發出低語,對方就能聽得很清楚,他用了安嘉魚的牙膏,沐浴露和洗發水,渾身上下都是混合水果的味道,這甜味有些孩子氣。

五分鐘裏,他再次精準踩點,安嘉魚松了胳膊,一雙眼睛近在咫尺地盯著他顯現出疑惑:“歷史你才看了幾個小時,過目不忘嗎?”

“這些高一就學過了。我歷史高一93,地理92,政治83。”喬郁綿覺得他目光太亮,幹脆閉上眼睛,“如果學文的話,大概比現在要好過一些吧。”

“那你幹嘛學理啊……學文說不定我們還能在一個班啊……”

“是啊。”喬郁綿把頭埋進被子裏,“能學文就好了。可是不行。我媽接受不了。”

“她……你就不能……抗爭一下嗎?也不能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啊,你不能永遠為她活著啊……”安嘉魚有些激動。

我很想抗爭。

喬郁綿安靜地躲在毯子裏,這句話卻說不出口。他知道安嘉魚理解不了,他們的家庭環境天差地別,他違抗不了傾盡全部心力財力將他養育長大的那個人。當一個人把你當做唯一的生存動力時,你不敢也不忍讓她傷心失望。在血緣和家人面前喬郁眠別無選擇。

但是再撐一撐就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他隔著被子往對方的胸前貼了貼,吹了空調,那人的皮膚好像也沒那麽熱了。

“小喬?”安嘉魚像是察覺到他的無奈,沒有繼續說下去,“悶在被子裏幹嘛,出來,繼續背題。”

“嗯。背什麽……”

“明清加強君主專制的措施……”安嘉魚輕輕拽下擋在他面前的毯子。

耳畔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化成一股均勻綿長的呼吸輕輕撲在皮膚上,安嘉魚睜開眼睛:“喬郁綿?”

……背題這麽管用的嘛?

薛定諤的失眠……

他摸了摸喬郁綿抓在毯子邊緣處的幾根手指,冰塊似的,想了想幹脆將空調關掉。

喬郁綿一覺到天亮,五點二十分,灰黃的窗外隱約透出憧憧樓宇輪廓。

歪頭一看,安嘉魚的睡衣掀到肋骨,露出平坦的腹,正跟著呼吸節奏一鼓一鼓,看起來彈性十足。他搖搖頭,替他將衣服蓋回去,又抹了一把那纖巧鼻尖的細汗。

沙塵暴的橙色預警持續兩天,尾隨會考結束降至黃色。

周五放學的時候出現了大片晚霞,像被稀釋的水彩,粉藍紫紅暈染。

周六是安嘉魚的生日,他們坐在教學樓天台,安嘉魚隨口邀請喬郁綿跟他回家:“你不是自稱安蓁老師的粉絲嗎。她回來了,要不要親自問她要簽名?”

喬郁綿搖搖頭:“我不去了,你們音樂家的party。”是音樂家的聚會,也是家人的聚會,他出現不方便,“下周一回來請你吃飯。”

“吃什麽?”安嘉魚不意外,也不失望。

“……你覺得呢……”喬郁綿往食堂的方向瞄了一眼。其實他思考了很久,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忽然要給一個集萬千寵愛的人送禮物,他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