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被琴音喚醒的時候,明朗的光暖暖鋪在皮膚上。

看了看時間,一個半小時,興許是運氣好恰好趕上一輪睡眠周期,正像安嘉魚說的那樣,喬郁綿腦筋沒有絲毫滯澀,不需要賴床,輕而易舉就清醒過來。

“你先別動。”安嘉魚擱下筆,忽然將雙手伸進喬郁綿的毯子裏,在他肋骨旁摸索半晌,捧出一只毛絨絨的大雪球,“胖子在這裏,原本是想讓它出來放個風,結果一頭就鉆進你懷裏了,怕吵醒你我就沒抓它。”

那雙手無意中輕碰到身側的皮膚有點麻,喬郁綿用手掌用力搓一下,驅走細小的癢意,搖搖頭:“沒有,完全沒感覺到。”

安嘉魚看了看時間:“快十二點了,你是繼續學習還是吃東西?”

“不餓,吃了犯困,先去圖書館吧。”

“行。”安嘉魚拆了一大包零食,嘩啦一聲棒棒糖堆了座小山,他隨手拿起一只,撕開獨立包裝戳進嘴裏,含糊著對喬郁綿說,“自己挑。”

粉色包裝正中是個舔嘴角的圓臉盤小姑娘,右下角畫一顆飽滿的桃子。

他很少吃糖,照李彗紜的話講,吃這些工業糖精不如直接喝奶吃水果,有營養還充饑。他久違地揀了一只葡萄味,跟著塞進嘴裏,路過一樓鏡子前,歪頭看了一眼露在嘴邊的一截白色紙棒,不禁感嘆:“好幼稚。”

“嘶,怎麽跟你學長說話呢!”安嘉魚狠狠揉了揉他的頭頂,氣呼呼地說。

“誰是誰學長……”他一把捉住那只作亂的手,為了防止對方掙脫繼續使壞,毫不猶豫將五指扣進了指縫,緊緊攥在手中,微微露出勝利者的笑容,“你自己都說過,不是學長。”

那只被他扣住的手明顯一哆嗦,開始用力往外抽:“當時你自己叫的,就,就算不是學長……也比你大……”

喬郁綿眼睜睜看到安嘉魚臉上的皮膚唰得一下子湧滿血色,窘迫地移開目光。

這臉紅得莫名其妙,喬郁綿一怔,趕忙松開手指,放任那只手抽離掌心,小心翼翼地後退半步……他忽然意識到,對方可能誤解了他無心的玩笑,他可以對天起誓絕沒有絲毫諷刺“重讀”這件事的意思。

喬郁綿好像並不知道,自己有一雙極好看的手,就像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張多引人注意的臉。他總是疲憊地盯著一個方向前行,渾然不覺周圍關注的目光。

安嘉魚偶爾看著自己因為練琴而微微不對稱的雙手想起喬郁綿的。手背上沒有運動系少年那些凸起的青筋和調皮的疤痕,手指筆直細長,只右手中指第一關節墊筆處握著紅豆大一層薄繭,側面看被筆杆磨得微微反光。

摸上去,比自己的柔軟。

他們曾經許多次碰到對方的手,或有意,或無意。可安嘉魚卻不知道十指相纏的感覺會如此不同,掌心相觸的那一秒,他的大腦忽然產生了瞬間的空白。喬郁綿剛睡飽的眼睛清澈有神,浮動著光影,難得露出幾分真切的笑意,而這個笑,在眼前放慢的時間罅隙中無限擴大,竟有鋪天蓋地的趨勢。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尤其是獨自在異國他鄉被近乎陌生的小提琴大師罵的狗血淋頭時。

獨自呆在紐約的一個月,除了午餐和晚餐的時間,早九點到晚九點整整十二小時他不曾離開琴房一步。連日高強度的訓練消磨了他的耐心和信心,那天傍晚七點半點,他送走了不甚滿意的大師,挫敗地坐在琴房窗邊的地上,仰頭看深藍夜空下紛紛揚揚的雪。他有一瞬間居然想放棄。天才遍地走,他在這裏似乎毫不起眼,小提琴讓他得到許多,同樣也失去了許多,他衡量不出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嗡嗡……

他扭頭看了一眼地板上突兀亮起的手機,在寬敞的琴房裏顯得格外孤獨。微信提示了簡短一句。

小喬:新年快樂。[圖片]

解鎖屏幕,那張拜年的圖片是Joe,一手拎著一只紅彤彤的中國結。小胖子不看鏡頭,專心致志啃提摩西草壓成的磨牙棒,這還是當初喬郁綿買來的,為了防止小東西再次咬破未來小提琴家的手指頭。

他這才意識到,和自己十二小時時差的國內已經步入除夕。

——新年快樂。除夕還去學校用功?

他迅速回復。

在美國這麽久,除了父母叮囑過他幾句注意安全不要亂跑之類的話,沒人打擾他,說難聽些,沒人理過他。所有人理所當然地認為,從他口中說出的抱怨都是“天才在炫耀”。過去的朋友一個接一個的疏遠,在高中經營了兩年的人際關系隨著自己的重讀付諸東流,大家都在高三苦讀備考,只有他一個人悠哉悠哉。

——今天沒去。昨天提前拍好的。

喬郁綿的微信總是很簡短,顏文字,表情都沒有,感嘆號也很少用,加一張圖片的確已經很難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