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一節自習課還剩最後五分鐘,喬郁綿整理好周末回家要用到的學習資料,提前拉上書包拉鏈。

下課鈴聲響起的同一時刻,他果斷邁出後門,堵住了安嘉魚嘴邊的一聲“小喬”。

他預感到這人會來找他。

“早上忘了讓你帶上長笛。諾。”對方把笛子塞給他。

他點頭,接過紺青小包,不敢隨意拎著,仔細抱在懷中。

他們是最早來到小禮堂的人,正合喬郁綿的意。

那些提琴啊銅管啊,樂器不方便隨身攜帶,下了課都要先跑回宿舍,換一身方便活動的休閑運動衣,帶上樂器再趕過來,裏外裏一耽擱至少要十幾二十分鐘。

他秉承著事情要麽不做,要做就認真做的態度,提前熟悉樂譜。長笛的部分不多,也不算難。通篇吹過兩三遍就徹底熟悉了,重要的是配合。

“第一句進的時候再柔和一些。你往前看兩個小節,你是銜接在一句漸弱的單簧管後面,完成後半句過度,要配合他變成完整的旋律。”安嘉魚從旁邊伸過一支四色水筆,撥出橙色,圈出喬郁綿分譜上的第一個“p‘,“記得合奏的時候擡頭看看我,就像那天我們練習的那樣,雖然離得遠,但是會有手勢提醒你的。”

喬郁綿看到他鋪在譜架上的總譜,雖說空白處幾乎被不同顏色的筆記填滿,但工整,清晰,和他的文言文筆記如出一轍。

人來的差不多,喬郁綿也練的差不多。

安嘉魚站在指揮譜架前,耐心等每個人都找到自己的位置,或坐或站:“譜都熟了嗎?”他含笑,有意無意往弦樂方向掃。

小提琴不比管樂,任務繁重又人數眾多,想濫竽充數也不是不行。

“都熟了,我們昨晚碰了一下頭。”首席站在指揮身邊,像只乖巧的小鹿,眼神裏裝著些邀功的意味。

“棒。那我們檢驗一下成果?”安嘉魚示意她入座,而後看向雙簧管。

眾人依標準音調試樂器後,指揮的眼神從最左的第一小提琴滑至最右的大提琴:“既然大家都沒什麽問題了,我們從頭過一遍,速度壓住不要快。”

首席率先夾琴搭弓,安嘉魚收起了臉上多余的表情。為了讓後排能看清他的手勢,他腳下踩了一層從體育器材室借來的跳馬箱。

安嘉魚的動作並不戲劇性,但是清晰明確,連不熟悉指揮手勢的人也能完全領會意思。

長笛進入的前一刻,喬郁綿不僅看到了正沖自己的指揮棒,更接到安嘉魚一個情感充沛的眼神。

沒有面部誇張的表情,只有一道安靜的注視。

……

完整一遍過後,喬郁綿放下長笛。聽上去不賴,至少比上周強多了。他聽不出什麽明顯不妥,跟雙簧管的配合也沒出什麽紕漏。

然而安嘉魚的表情卻不怎麽輕松,他抿了抿嘴,思索片刻:“不錯。尤其是弦樂。”他贊許地看了看首席,接著來了一句“但是”。

“但是銅管。”他看向喬郁綿身後一排,苦笑道,“讓我聽出一種非常心急要回家過周末的感覺。”

不少人忍不住笑了。

“這一章的基調憂郁、哀愁,旋律雖然很樸實,但情感真摯,對故鄉的懷戀堪稱交響樂史上最緩慢柔情的樂章,所以大家試著溫柔一點好嗎?”他扶著譜架,又直直望向通篇沒幾個和弦的小號,“另外,等待的時候也請各位盡量集中精力聽聽其他人的演奏,盡量不要走神。巴松管稍微側一側身做,不要被長號戳到。我們再來一次。”

“和聲的部分圓號再弱一些。”

“78小節開始,第二小提撥弦不齊,我們單獨來一下好嗎。”

“長笛的補花不夠清晰,再試著處理得輕巧幹凈一點。”

“最後的再現部,主旋律從雙簧管轉弦樂的部分再來一次吧,大小提的首席,這兩個solo小節需要你們最溫柔和緩,最哀傷愁悵的情緒。”

“節奏更舒緩試試看……再緩……再緩……”

指揮是一個樂團的靈魂,喬郁綿印象中的指揮家,應當是權威的,耳朵裏不容沙子的。

而他們的樂團卻有個非常柔軟的靈魂。

安嘉魚每一句都像是有商有量,面對一群水平參差不齊的業余選手,沒有故作高深的措辭,也沒有任何壓迫感和優越感,他的引導平易近人,簡單易懂。

轉眼便是兩個小時,散場時天黑透了。安嘉魚正咕咚咕咚灌水,從頭到尾幾乎是一小節一小節地細摳,想必嗓子是累壞了。

喬郁綿見他對自己告別,也揮揮手走進夜幕裏。

身體雖有些疲憊,但精神就像剛剛經歷了一次舒適的按摩,淒婉動人的主旋律依然徘徊在腦海中,一只只音符從思緒中踩過。睡前洗澡的時候,他甚至不自覺在帶混響效果的淋浴間裏哼了幾句,手指在空氣中敲擊,仿佛能奏出一串花哨的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