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精神困頓的時候,做什麽都沒效率。

自習課上,喬郁綿揉一揉緊繃的太陽穴,合上筆帽,趴進臂彎中,決定休息個一刻鐘。

可閉上眼睛再睜開,一切都變了。

原本充斥著書頁翻動聲的教室一片寂靜,日光燈熄滅,暮色透過一排纖塵不染的玻璃窗投入四四方方的教室,他前座的人側身靠在椅子上,扣著耳機執筆在樂譜上圈圈點點。

微卷的發絲被映照成金色,睫毛卷翹,鼻翼纖巧,眼神落在樂譜上,卻仿佛看到了更遙遠的地方。

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似的寧靜。

喬郁綿支起壓麻的小臂,腦袋發懵。正前方墻壁上,掛鐘上的指針正往六點鐘方向偏斜。

居然睡了整整一個小時麽……

察覺他的響動,安嘉魚扭頭將耳機摘下,掛在脖頸間。他罕見地,在鼻梁上架了副圓圓的黑色鏡框對喬郁綿笑道:“睡醒了?”

這人一說話就有淡淡的桃子口噴的甜味。

眼眶酸痛,腦袋昏沉,他沖對方抱歉一笑,為錯過的約定:“你一直在等嗎,怎麽不叫醒我。”

安嘉魚的表情忽然定格,似乎忘記了放下嘴角,愣愣看著他。

喬郁綿不明所以跟他對視,用指關節碰一碰嘴角,確認自己並沒有流口水:“怎麽了?”

對方回神,輕呼一口氣,摘下眼鏡,扭轉一百八十度替他帶上,他這才意識到這人戴的是自己的眼鏡。

“你這近視度數又不深,其實可以不帶的。”

安嘉魚蹭到他太陽穴的指尖微微一顫,啪得一聲打了一朵靜電火花,喬郁綿眼尾一痛,看到了一片藍色:“嘶,你冷嗎,手好涼。”

靠近黑板的窗戶大敞,半透明的藍窗簾在風中翻鼓,如遠岸的浪湧,安嘉魚的襯衫外只套了校服馬甲,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

那只手在靜電中一抖,卻沒有撤開,而是用手背搭上他的額頭,進而眉頭一蹙:“喬郁綿,你是不是發燒了?發燒怎麽不去醫務室啊……嘖。”說著,他放下紙筆,轉身沖出教室。

那副看起來很昂貴的耳機被隨意丟棄,扔在他面前擠滿標注的總譜上,滲漏出熟悉的樂句。周遭安靜,喬郁綿聽到了雙簧管獨奏的主旋律。他摸一摸自己的前額,好像也不算很燙。

“38度3……真的發燒。”安嘉魚用貼著“醫務室”標貼的耳溫槍在他耳畔一打,“今天不練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早點睡。”

喬郁綿慢吞吞裝書包,卻被按住手腕。

“你就是回去睡個覺,不用裝這麽多練習冊吧……”安嘉魚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疲憊地趴到課桌上。

不是他不想休息,而是每當夜幕降臨,他就開始莫名焦慮,失眠逐漸變成深夜常客,有時攪擾李彗紜,有時探訪他,更多時候,隔著門的兩個人都無法安睡。

回到家,他一旦松懈下來就會產生深深的負罪感,這些練習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他的避風港,可以短暫逃離負罪感的追捕。

“怎麽了?起來啊,別趴在這,趕緊回家睡一覺,可能明天就好了。”安嘉魚伸手揉亂他的頭頂,常年揉按琴弦的手指力道十足,沒輕沒重卻歪打正著觸到什麽穴位,緩解了些許沉脹感。

“不想回家。”他咕噥一句。

這麽多年,這句話在他心底翻湧過無數次。

其實在外人看來,他的家並不糟糕。父母都有相對體面的工作,都算愛他,長這麽大,他幾乎不曾受過什麽打罵。他的母親衣食住行對他無微不至,萬事以他為先,省吃儉用也要送他進這所昂貴的學校。所以他作為一個優等生,不該產生“不想回家”這種離經叛道的念頭。

“說什麽?”安嘉魚附耳到他嘴邊。

可他沒勇氣說第二次了,只惡作劇似的,重重吹一口氣到那只耳朵裏。

“喂!”對方佯怒,搓耳朵,氣呼呼拖他胳膊,“別耍賴。明天還上不上課了!天都要黑了。”

喬郁綿頭重腳輕被拖出教室,一出門忍不住打個寒顫,公交車播的早間新聞似乎的確提到過今明會有西伯利亞冷空氣到達。

“你……等我一下,我去宿舍拿帽子圍巾給你。”安嘉魚跑出去幾步又退回來,“車站是不是有點遠,你這一路走過可別吹成高燒啊……嘖,我們學校這裏也不大好叫車……不然給你家人打個電話,來接一下?”

這麽大人了,發個熱而已,他哪裏好意思跟原本就辛苦的媽媽開口。他重重嘆氣。

“……不然,你別走了,在我宿舍對付一晚上?”安嘉魚問。

喬郁綿緩緩轉過頭,他猶豫了。

一方面,腦袋嗡嗡地疼,實在不想大冷天在路上折騰,反正也是失眠,在安嘉魚宿舍裏呆著休息,免去路途顛簸不說,還節省許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