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初晴藝術酒店,連細節處都設計別致。

觀光電梯不僅僅擁有三面落地玻璃,更是搭配透明的地板與天花板,乘客可以短暫地俯瞰都市繁華景觀,有效安撫焦躁心情,消磨高峰期逐層停靠的垃圾時間。

安嘉魚踏進這個玻璃盒子的第一步腿就麻了。他們上行的時候乘的是對側的電梯,那就是個普通客梯而已。

見他僵著,身後的經紀人果斷按下一層的按鈕,關閉電梯門:“抓緊啊,人家體諒你飛過來辛苦,可你一個小輩也不好讓所有人等,不擔心那些媒體怎麽寫你啊……”

安嘉魚才懶得搭理那些媒體人莫須有的口誅筆伐,他又不是娛樂圈的人,尤其是此刻,觀光電梯帶給他的困擾比未知的負面新聞大得多。

幾乎沒什麽人知道他與生俱來的恐高症,他硬著頭皮轉過身,盡量收攏余光,專心致志地盯著電梯門,那是這個空間唯一不透明的地方。可轎廂開始下行的同時,玻璃外的風景清晰地倒映在被擦得錚亮的金屬門上,流動的光影提醒他正在墜落,加之那一點失重感,逼得他不得不閉上眼睛。

安嘉魚緊握冰涼的扶手,深呼吸,而後開始默默讀秒。演奏家對於60BPM的速度信手拈來,數完六十拍就可以到達一樓。

可才數到一半,轎廂卻忽然減速,繼而懸停在半空。

有人要上來。

他緩緩睜開眼睛,眩暈感猶存,電子屏上的數字顯示16。

他低頭輕舒一口氣,看到徐徐打開的電梯門前出現了一雙馬丁靴和一雙高跟鞋。

不知為何,那兩人卻遲遲沒有邁進電梯,就那麽黏在原地。

安嘉魚有些不耐煩,擰起了眉心,目光緩緩上移,經過筆直的腿,挺括的風衣,落到和黑色對比強烈的白皙皮膚上。

猝不及防。

他在安靜的空氣中忽而聽到嗡的一聲巨響,恐高的眩暈感變本加厲,一顆心如同腳下的電梯一般懸掛起來,岌岌可危。

若不是那張臉跟午夜夢回時不全然相同,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因為緊張過度而產生了幻覺。

喬郁綿變了。

他當然會變。

時間賦予每個人不同變化,有些是差強人意的消磨生命,有些卻被打磨的愈發美好,而喬郁綿顯然屬於後者。

原本總是微微內扣的雙肩展開後衣架似的平而寬,那雙時常徘徊著迷茫不安的眼也變得篤定平和,正直直看過來,他的表情不再淡漠,眸中包裹著看不出真心還是假意的笑,此刻還夾雜些許錯愕。

安嘉魚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狼狽,但他就是無法錯開目光,他失去了聲音,失去了行動能力,變成一座只會呆立的石膏雕像,只消誰輕輕用力一推,便會跌個渾身粉碎。

“不好意思,我們趕時間。請問你們是要一起下樓麽?”背後的經紀人終於忍不住開口,打破了僵局。

門口年輕瘦小的男孩知趣地撤回手臂,任電梯門又緩緩合攏,安嘉魚眼看喬郁綿被一寸一寸重新遮擋起來。

他心中一慌,一時間忘記了尋找開門按鍵,而是本能地伸出手,試圖直接阻擋只剩一拳寬窄的門縫。

所有小朋友都會被父母老師提醒,不要用身體阻擋電梯門,這是個及其危險的動作,可他一個雙手上了保險的成年人卻抗拒不了本能。

然而他並沒有碰到硬邦邦的金屬門。

喬郁綿幾乎與他同時伸手,他觸到的是另一個人柔軟卻不那麽光滑的皮膚。

安嘉魚覺得這只手與當年一樣,總是有點涼。

小毛眼疾手快按住了一旁的下行鈕,阻止了他們的危險操作。

眼下就算再笨的人也能看得出喬郁綿跟那個小提琴家是舊相識,機靈的男孩不自覺低下了頭舔了舔嘴唇。

兩個男人面對面握手不算罕見,可握手握出這樣的氣氛著實讓他有些不自在,那十根纏繞的手指甚至令他有種非禮勿視的感覺,似乎連空氣都跟著升溫。

他看了一眼身邊沉默不語的女上司,又看了看電梯裏正暗中觀察的中年女人,大家都不動聲色。

他從邊陲小鎮來,大城市的人再一次讓他捉摸不透,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如果沒人開口,他們就要在這裏站到天荒地老了嗎?

“咳,你們有事一會兒在說吧,活動快開始了。”中年女人將手機屏幕亮給小提琴家,然而後者看都不看一眼。

喬郁綿稍加用力便將安嘉魚從觀光電梯拽出來。他看到對方額角與鼻尖的細汗,連地板都透明的觀光電梯對恐高的人來說簡直是酷刑。他轉身走向對面,按下了另一側墻壁上的按鈕,低聲說道:“等這個吧。”

安嘉魚跟在他身後,怔怔看著他。

電梯裏很安靜,有轎廂嗡嗡的行駛音。

這架電梯會在短短幾十秒過後在一樓停靠,其中一個會先行離開,做回那個舉世矚目的小提琴家。而另一個會按部就班下樓,吃東西,而後投入到平凡的工作中去,繼續做個為生計奔波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