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紅氣球》(4)

“傻的嗎,下這麽大的雨,也不知道撐把傘。”

陸少珩雙手環胸,側身靠在衣帽間裏那扇寬大的櫃門前,看著鏡子裏的陳濯。

陳濯正在換衣服,他背對著陸少珩,毫不避諱地當著他的面脫掉了濕透的衣裳,用浴巾胡亂擦了把濕漉漉的頭發,換上了陸少珩的起居服。

“沒多大事。”陳濯隔著鏡子,和陸少珩對視了一眼。

陸少珩這才將目光從陳濯的身體上移開,看來他除了臉上掛了彩,其他地方並無大礙。

“換完衣服出來,把傷口處理一下。”

說完,陸少珩擡腳跨過地上一攤淌著水的衣服,先一步出了衣帽間。

不過片刻功夫,陳濯也出來了,兩人的身量體態差不多,陸少珩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也不違和。

“坐過來。”陸少珩打開醫藥箱,不經意地問道:“怎麽弄的?”

陳濯來到陸少珩身邊坐下,垂下眼睫看著他手裏的動作,語氣平淡地用一句話帶過:“和我爸吵了一架。”

實際的情況並沒有陳濯口中說的簡單,今天他剛踏進家門,老爺子就翻起了舊賬。從陳濯小時候只肯喝某一品牌的奶粉開始,一路數落到他大學時表演系退學重考去讀了導演,再說到他最近幾年幾乎不再接戲,辜負了老頭的一片苦心,也荒廢了他自己十幾年打下的基礎。

最後又提到最近好好的相親不去,天天在外面鬼混,還混得人盡皆知——總之就是想起什麽就記上一筆,一點小事都不放過,新帳舊帳一起算。

說著說著,陳光玉的血壓“蹭”地就上來了,越說越來氣,而陳濯這個逆子一點反應都沒有,一副任打任罵屹然不動的模樣,又把陳光玉氣了個半死。

最後陳光玉怒拍桌子,勒令陳濯立刻打電話和陸少珩了斷,什麽狗屁電影也別拍了,留在家裏好好反省一段時間。

這次陳濯總算有了反應,當場又違逆了他父親的意願,氣得他爹一連磕了好幾顆速效救心丸。

陸少珩並不擅長照顧人,他把雙氧水和棉簽從藥箱裏翻出來扔在陳濯的手邊,自己往後一仰,靠在沙發上袖手旁觀,算是仁至義盡了。

但這熱鬧還沒看上兩秒,他又略顯煩躁地抓了把自己的頭發,一把搶過陳濯拿在手裏的棉簽,親自上了手。

“吵架就吵架,怎麽還動手了?”陸少珩在棉簽上沾了點雙氧水,坐直身子靠近陳濯,動作毛躁地清理著他額頭上的血痂。

“為了氣他,我就撂了狠話,說…”說到這裏,陳濯淺淺地笑了,擡起頭來看著近在咫尺的陸少珩,繼續說道:“說,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其他誰也不要。”

聽到這句話,引得陸少珩的呼吸一滯,盡管知道這話是假的,還是讓他心驚。

不過很快他又恢復如常。

“這下慘了,捅大簍子了。”陸少珩將沾了血的棉簽扔到一旁,從盒子裏敲出來一根新的,目不斜視地盯著眼前的那塊傷口:“你爸怎麽說?”

“他沒有說什麽。”陳濯頓了頓,笑道:“只是用煙灰缸砸我的腦袋。”

“那以後在外邊兒見到陳老,我可得貼著墻根繞著走了。”陸少珩被陳濯的話逗笑了,心裏的那點復雜情緒也隨之散去。

難怪陸少珩會怎麽想,當年陳光玉不希望陳濯走上導演的道路,陸少珩中途橫插一杠,讓陳光玉失去了對兒子事業的掌控,這回同樣是因為他,連陳濯的婚姻大事,他這個當爹的都管不了了。

但這也不能全賴在陸少珩的身上,陳濯從小就不是個省心的兒子。

“不會,他今天只是一時氣急了。”陳濯對父親的性格還是比較了解:“等他緩過來就好了,他會想明白的。”

類似的情況,在陳濯的成長過程中發生過無數次。

清理掉血痂之後,陳濯額頭上的傷口完完全全地露了出來。陳老這次動了真火,陳濯的額角高高腫了一片,中間有一道小破口,若是手勁寸點,說不定就會砸中眼睛。

想到這裏,陸少珩心裏湧起一股後知後覺的膽戰心驚。

“那你今晚還敢來我這裏。”陸少珩小心地往陳濯的傷口上噴著藥,笑著說道:“真是好大的膽子。”

“我為了你和家裏人決裂。”藥水帶著點苦味,噴在皮膚上冰冰涼涼的,殺得傷口有點疼,陳濯不由地皺了皺眉:“按照常規的戲劇邏輯,這個時候我是不是該來找你訴衷腸?”

陸少珩點了點頭,由衷地對陳濯的專業素養表示了欣賞:“不愧是當導演的,做戲都要做全套。”

陳濯沒有理會陸少珩的嘲諷,甚至還有心思調侃他:“這下完了,在家裏登名造冊過了,你要對我負責了。”

知道陳濯只是在開玩笑,陸少珩的心還是像被燙了一下,瞬間縮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