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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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秀一說過很多廢話, 不自覺的嘲諷居多,也說過很多謊話,臥底的嘴裏就沒有幾句真話。

但波本知道, 現在赤井秀一沒有說錯,因為他已經看到結果了。

莉莉沒有避開攻擊, 她折斷了琴酒的腿, 在對方的一次射擊後打掉他的槍。看起來已經獲得勝利了不是麽?但莉莉的半個腦袋也被之前的大口徑子彈轟了個對穿。

血腥的畫面帶著十足的沖擊力,更何況她現在還正拖著殘缺的腿向自己走來。

波本舔了舔嘴唇, 甚至忘了自己現在應該去給琴酒補上最致命的一下。

他完全沒有感覺, 莉莉的現狀無法給他帶來生命正在消逝的實感。這個離奇的人似乎身上不應該和“死亡”沾邊, 但又似乎一直與死亡相伴。

在老師的墓地前也是那樣的。

那裏的鮮花茂盛得讓公墓管理員都頭疼,來掃墓的家夥一個二個苦大仇深向墓碑上澆水,默默告訴老師他們又遭受了什麽挫折, 一點也不在乎自己老師最後的棲息之地已經被這些野蠻的鮮花霸占。

警校的同學喜歡這位不苟言笑的老師,也喜歡像是還綻放著生命力注視著他們的鮮花。

完全不像是已經死了,太輕飄飄了。

莉莉終於撐到了他的面前, 膝蓋肌肉再也連不上,身體下墜, 血肉的重量卻是實打實的, 即使只剩下一半的臉上絲毫沒有諸如痛苦這類的表情,奄奄一息的氣息也撲面而來將波本淹沒。

說起來, 波本也不清楚為什麽自己記了羽多野奈緒這麽多年,他們之間的交集其實只是單純的師生,要說熟起來就是在那次□□作祟的分屍案上,而從結局來看, 他們其實也沒有那麽熟悉。

一直念叨著羽多野奈緒的人是諸伏景光,或許還有老好人伊達航和腦子裏永遠記得漂亮老師的萩原研二, 自己和松田陣平一樣,屬於當別人提起之後才會開始回憶,說,啊,你們在說羽多野老師啊。

諸伏景光皺著眉,說你不是說還有想問她的問題嗎,怎麽一副完全忘了老師的樣子。

松田陣平不會放過抨擊他的機會,痛心疾首說,狼心狗肺啊,這就叫做狼心狗肺!

波本含糊半天,說自己早就忘了問題了,下次想起來再說吧。

當五個人只剩下兩個的時候,連諸伏景光也不怎麽提了。

其實這樣很不應該,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那個□□徒,還有那場爆炸中活下來的。

他們五個都活了下來,只有羽多野奈緒死了。就像……代替他們死去了一樣。

“祈禱麽?”勉強撐起自己身體的人說。

我沒有任何危險,現在你就快死了,而琴酒也失去了行動力,自己現在完全可以等到白天帶著馬丁尼離開。

出去之後告訴組織琴酒的死訊,如果被懷疑的話就把馬丁尼推出去頂包,告訴公安必須開始徹查若林春涼,基德的档案也能隨著更新,還有他一直沒能直接接觸的名為APTX4869的藥劑。

空白的地圖上,碎片正在一點一點拼湊出完整的線索。

他還需要祈禱什麽?

“祈禱麽?”莉莉只剩下一只的眼神開始渙散了,幹裂的嘴唇蒼白,發絲也被血汙黏著在一起,又猙獰又恐怖。

波本覺得自己的靈魂或許也被黑衣組織同化了,要是諸伏景光在這裏一定會二話不說蹲下身,將這半具屍體抱在懷裏,不斷和她說話,詢問他還有什麽地方能提供幫助。

而不是像自己現在這樣,抽離出身體審視這局面,判斷利大於弊之後不為所動地站著。

就像站在這裏的是波本,而不是降谷零。

莉莉最後問了一遍,她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聲帶,每個字都在打顫:“祈禱……麽?”

波本居高臨下,冷冰冰看著:“羽多野老師?”

莉莉輕輕“嗯”了一聲。

不要管她,去解決掉琴酒,然後找安全的地方等鐘聲響起。波本這樣打算著。

而降谷零卻蹲下了身。

不要管她,去解決掉琴酒,然後找安全的地方等鐘聲響起。波本再一次這樣想。

而降谷零卻輕輕把破碎的屍體攬在懷裏。

莉莉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渾濁聲響,這具屍體已經到了極限,簡直跟一團已經腐敗的爛肉沒什麽區別。

可降谷零卻隱約聞到了花香,是開在羽多野奈緒墓碑旁的鈴蘭。他似乎正站在墓碑前,懷裏的屍體卻比墓碑更涼。

他突然想起,自己其實是想問問她,你到底是不是因為我們才死的。

“我向你祈禱。”

“不要死。”降谷零重復了一遍,“羽多野老師,不要再死。”

腦海中炸開的場景帶著風與雪,冰原、山脈、和骸骨。那些畫面閃過,化為白與黑勾勒出的淩亂線條,他看見線條中躺著很多屍體,有羽多野奈緒,有那個死在監獄的□□徒,有莉莉·特莉薩,有拍賣會瘦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