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今夜,侯府張燈結彩,喜慶又熱鬧,新房中,卻是一片啞然無聲的寂靜。

薛妤低頭,看著那朵開在兩人指尖藤蔓上的花,塗著口脂的唇瓣漸漸抿起來。

千藤引起於赤水,是六聖地束縛臣下手段中最狠決,也最霸道的一種,一念生,一念死,一旦建立起聯系,兩人間便似有根無形的藤蔓相連,斬不斷,燒不滅,終生受制於人。

為主的那頭心緒若有較大的波動起伏,稍微控制不好,便會傳到另一人身上。

那時候,這藤蔓上開的便不是花,而是霜刀劍雨,冰棱巖漿,說直白點,那就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在這種前提條件下開出來的花,意味著什麽,溯侑或許不懂,薛妤卻無法聽之任之,視而不見。

千藤引開花,薛妤曾見過一次。

六聖地中,羲和仗著兩聖物棲身,總愛擺大哥的譜,格外講究規矩排場,其余幾個雖然不這樣高調,但也算各有各的特殊之處,可真要說起“神秘”,太華是當仁不讓的那個。

它神秘到不大像聖地,裏面的人很少出來,即便偶然露面,也總是一身黑袍,將身形罩得嚴嚴實實,害怕見陽光一樣。他們負責的事也和其他五地不同,人間災禍,爭鬥,血流成河,都和他們沒有關系,他們只需要負責一件事,便是清理塵世間的各種“氣”。

因為這個緣故,太華的皇太子蒼琚在聖地傳人裏往往是最為神出鬼沒,令人難以捉摸的一個,跟薛妤性格使然的冷漠不同,他不論往哪一站,都是格格不入的不合群。

就是這樣一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秘密的聖地傳人,有一樁廣為人知的風流韻事。

一次下人間處理死氣,他帶回了一道警惕而柔弱的鬼魂。

那是才死去的鬼,全靠一口不甘的怨氣和恨意支撐著沒有消散。她生前為人族貴女,身上有一件靈寶傍身,因此死後不入鄴都,也不願入輪回,就那樣懵懵懂懂地跟著蒼琚回了太華。

蒼琚懶得管她,隨她如何,只用一根千藤引控制她,轉頭,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去了。

一百年,兩百年,她在太華濃郁的天地靈氣和蒼琚給的天材地寶下飛速成長,知情識趣的性格下,又有一股難得的柔韌之意。

後來,這位姑娘在太子東宮長跪,與蒼琚決裂,在第二日毅然決然地下了人間。

她步步設計,為家人翻案,攪亂風雲,在當年水落石出之後,不等朝廷裁決,便將罪魁禍首拎到自家府門前,三百六十五刀,直到最後一刀,那人方才斷氣。

血都流成了河。

當時執政的還是裘桐的父親,老人皇昏聵久了,哪見過這樣的場面,當即動怒,連發幾道密令朝聖地要說法。

太華很快來了人,將姑娘壓入牢中,數罪並罰,判三十散仙鞭,當即行刑。

好巧不巧,當時聖地傳人齊聚太華,幾人便有幸親自見了那樣一幕。

蒼琚臉色沉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地步,他起身,拎著那姑娘伶仃的手腕讓她退居一側,二話沒說,又像是心力憔悴懶得說什麽,就那樣一鞭接一鞭替人受了那三十道刑罰。

頂著眾人或震驚或看熱鬧的視線,他在姑娘怔然的淚眼中,一邊皺眉,一邊陰晴不定地看著千藤引上的盛放的米白色小花嘶然抽氣。

就這事,讓這位皇太子身上的神秘感少了半數不止,很長一段時間,音靈等人提起他,都忍不住笑,說經此一事,他們才算是知道,什麽叫真正的心花怒放。

原來千藤引還有這種妙用。

誠然,當年冷然旁觀,不以為意的薛妤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同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靜靜地看著那朵花,久到呼吸漸漸慢下來,她才側過頭去看溯侑。

溯侑同樣在看她,看她滿頭晃動的珠釵,看她皺起的眉和抿起的唇瓣,那樣的視線,與任何時候的注視都不一樣。

點墨般的瞳仁中,沉著一層純粹的,璀然的欣喜,像一層晶瑩剔透的珠光寶石,在微末的燭光中閃動著熠熠光澤。

眼前的男子舉手投足間全是居高位者的遊刃有余,而眼梢微彎,勾起唇角笑起來時,又現出一種別樣的純然深情。

不可否然,這張臉,這個人,這種性格,哪一樣在她眼裏,都是令人挑不出毛病的滿意。

薛妤伸手將千藤引上冒出的那朵花摁下去。旋即,她起身,頂著那頂沉重的鳳冠,有樣學樣地朝溯侑傾身而近,直到鼻尖抵上他的耳側肌膚,呼出的熱意一下接一下落入耳畔。

直到,他有些受不住地微微揚起下顎,手掌在身側緊了又緊。

“女郎。”他脖頸筆直修長,微微一動,便將所有脆弱的致命缺點暴露在她眼前,聲線微低:“要說什麽?”

薛妤不想說什麽。她盯著他冷白細膩的頸窩看了半晌,眸光微動,隨後,長長的衣袖如雲朵般落在他瘦削的肩骨上。她找到個著力的支撐點,長長的睫毛垂落,唇瓣在他耳垂邊快速地,試探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