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塵埃落定(下)

龍椅下方放著幾張蒲團,平遠帝挑了一張坐下。只是走了幾步路,他已經開始氣喘籲籲,面色也微微發白。另一邊,太後也顫巍巍地坐到了平遠帝身邊。

顏惜寧其實沒見太後幾次,上一次見太後,還是在她生辰之時。和那時相比,太後老態了許多。如今她歪歪地坐在平遠帝身邊,再也沒有了之前拒絕他們與她見面時的威風。

葉林峯緩步走上前,他雙手環胸上下打量著平遠帝。平遠帝擡頭一看笑道:“怎用這樣一幅臉?朕還是喜歡看你之前的臉。”

葉林峯一言不發,他垂著眼簾一屁股坐在了姬松身邊。

平遠帝溫柔地從他面前的三人臉上一一掃過,過了片刻之後他笑了:“真好。”隨即他對葉林峯伸出了手:“來吧。”

葉林峯眉頭皺起:“你知道我的來意?”

平遠帝笑道:“大抵能猜到。”

葉林峯眉頭皺得更緊:“你不想說點什麽?”

平遠帝放下手覆在了膝蓋上:“沒什麽好說的。”

姬松探究地看向平遠帝,可是越看越覺得,他似乎從沒了解過他的父親。不止姬松有這種感覺,就連顏惜寧也有同樣的感受,平遠帝太復雜了,他在每個人面前露出的都只是一面。

葉林峯冷笑了一聲:“既然你沒什麽好說的,那就讓我來問吧。我問你,你到底有沒有愛過紅梅?”

平遠帝平靜道:“她是我此生摯愛。”

聽到這話,姬松心中五味雜陳。既然是此生摯愛,又怎麽舍得傷她?又怎麽忍心讓她葬身在火海中?

葉林峯聞言也沉默了,過了片刻後,他聲音放緩了一些:“你後不後悔?”

平遠帝沒說話,他靜靜地與葉林峯對視。這讓葉林峯有些泄氣,他真的太討厭姬鐸這一點了,這人從不會袒露自己的心聲,就喜歡讓人去猜想。

到現在為止,他全靠收集到的證據來拼湊當年的實情,想要從平遠帝口中套出真相比登天還難。也罷,事到如今再追究對錯還有什麽意義?

葉林峯輕嘆一口氣問出了下一個問題:“你對我,對紅梅,對神策門人,可有一絲愧疚?”

平遠帝眼中閃出了一絲痛楚,他轉過視線看向金鑾殿外,殿外旭日東升一片安寧。正當大家以為他會繼續沉默時,平遠帝開口了,他堅定道:“江山社稷最重要。”

聽到這話,一邊的太後身體猛地一震,眼中閃過了畏懼和害怕,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二十多年前的畫面。

三月的暖陽照在身上讓人慵懶地提不起勁來,那時還是純貴妃的她正躺在錦踏上陪著幼子姬鋒小睡。此時門外傳來了太監的通傳聲:“瑞王爺駕到——”

自從長子姬鐸立冠後便被封為瑞親王出宮建府了,若是換了別家皇子,一月只會進宮拜見母妃一兩次,而姬鐸隔三差五便會來拜見純貴妃。這給純貴妃掙足了臉面,聽到太監通傳,她起身迎了出去:“我兒來啦?”

瑞王爺行禮後便問道:“峰兒今日可還安好?”

姬鐸是個好兄長,只要他入宮都會給幼子帶一些新鮮玩意。純貴妃笑吟吟:“好,剛剛還在念叨你。這會兒剛睡下。”

瑞王爺緩聲道:“兒子去看看他。”說著他闊步走向了姬鋒的床榻。

沒一會兒床榻上就傳來了姬鋒的哀嚎聲,純貴妃慌亂地跑到床前,只見姬鋒七孔流血正在床上慘烈的掙紮。純貴妃的淚當場就下來了,她跪在床前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呼喊著:“太醫,太醫!”

然而院中的侍女太監卻不見蹤影,純貴妃害怕地握住了姬鐸的手哀求道:“平遠,快!救救峰兒!”

然而當她看清姬鐸的臉時,她卻驚恐地松開了手。

姬鐸面無表情,他眼神冷漠高高在上俯視著正在掙紮的姬鋒。

姬鋒掙紮了一會兒便再也沒了生息,純貴妃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淚雨連連。此時她聽到了姬鐸的聲音,擡頭看去,只見姬鐸平靜的轉過了頭:“母妃,皇室血脈不容混淆,不是所有人都能信姬。”

“下不為例,知道嗎?”

明明姬鐸只是用最平常的語氣說了這話,可是卻讓她忘記了悲傷變得驚恐萬狀。那一瞬間,她汗毛倒豎,仿佛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兒子。

從那一天開始,純貴妃便知道了一件事:她的長子會成為楚遼的皇帝。這樣的城府,這樣的手段,別的皇子望塵莫及。

也正是從那一天開始,她開始害怕自己的孩子。只要一看到平遠帝的臉,她就會想到那一日他靜靜看著姬鋒垂死的樣子。

後來姬鐸果然成了新皇,改國號為平遠,她也成了後宮中最尊貴的女人。可是只要平遠帝一靠近她,她就會不自覺的害怕畏懼。皇帝越孝順她,她便越是恐懼,只能僵硬地配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