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鄭玉衡身下的馬發出一陣嘶鳴, 馬蹄轉了個方向。瞬息間,那只羽箭貫入他的左肩, 血流不止, 巨大的沖擊力在猝不及防間,將鄭玉衡整個人從馬背上翻了下去。

“鈞之!”

張子墨從旁扶住他,一碰對方,摸了滿手溫熱的血, 他急出一腦門汗:“這可怎麽辦?那放冷箭的人是誰?”

鄭玉衡無力回答, 但他的視線向對射的另一邊望去, 見到原本立在那裏的人影已經倒下, 月光朦朧, 生死不知。

與此同時,維持至今還沒有完全潰散的甲陣在藩騎沖擊之下,已經有被碾碎之勢, 何成飛同樣負傷,從甲胄之間向外徐徐地滲出血來。

他一力將擋在面前的藩騎砍倒, 扭頭放開喉嚨吼道:“所有人,跳江!”

“何統制!鈞之負箭傷,這江水冰冷如何跳得?”張見清急道。

“他娘的, 不跳就等著被沖死吧!”

何成飛早已下馬,根本沒有在拖延一刻的余地, 隨著他的指令, 這些禦營中軍的將士們也感覺到情勢危急——而且這隊藩騎不計死傷地沖陣,並不全然是為了殺了他們,而是為了在身後的耿將軍刀下覓得生機。

換而言之, 他們也想過江!

何統制此刻一聲令下, 其余將士等再無顧忌, 登時卸甲轉頭,跳入波濤不絕的江水當中。

張見清正在猶豫,便感覺一只大手從後猛推,將他和鄭鈞之一人一下,全都扔進了水中。

“娘嘞,還在這兒磨磨唧唧的!”何成飛轉頭,稍微阻擋斷後,旋即看向四周占據,二話不說,也舍下盔甲,轉身跳了下去。

整只隊伍化整為零,在藩騎最後難以抵擋的沖陣之下,防止了大多數人當場死亡的後果。但與此同時,這種騎兵隊終於也抵達江畔,為首的千戶扭頭看著身後的火把、兵將,滿山漫野的砍殺之聲,心神一抖,連忙用蠻語下令道:“我們也撤!”

至於撤退之法,自然就是遊回幽北、與大將軍乞列合赤匯合這一項了。

……

大寒江的江水才解凍不久,地臨北疆,這裏頭的水雖然清冽勝雪,但也同樣的寒氣逼人。

就算鄭玉衡會水,但在這種情況下,他不直接沉底就算是不錯了,更別提什麽“遊到對岸”了。

他渾身既冷又熱,左肩一陣一陣地絞痛,失去對時間流逝的精準感知,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是一炷香、還是一盞茶的時間,忽而有一只手將他從水中提了上去,耳畔之聲嘈雜無比。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漫漫長夜。

待鄭玉衡重新醒來時,他的肩膀上已經沒再插著羽箭,而是被處理過、敷好了藥,還纏上繃帶了。

他睜開眼,見到破曉的天色,以及不遠處燃起的烽火狼煙,視線下移,面前幾步之處,就是一片篝火。

在這時,身旁的人似乎也發覺他醒了,開口居然是純正的大殷官話、不帶半點口音:“大人,蔣大人,他醒了!”

旋即,穩健的腳步聲響起,一個熟悉的面孔蹲下身湊了上來。鄭玉衡辨認了片刻,在這張抹著灰和遍布風塵的臉上認出對方:“指揮使……蔣大人?”

“嘿,勞煩小鄭大人記著我了。”蔣雲鶴爽朗一笑,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行啊,這體質不孬,醒得夠快的,要是換個身體不好的,這箭傷、江水,一回就能把命交到閻王爺那兒。”

“多謝指揮使搭救。”鄭玉衡唇瓣幹裂,嗓子也嘶啞一片,“您怎麽會在這兒?”

“我怎麽在這兒?”蔣雲鶴笑道,“我他娘的比耿哲來得還早呢,他那老小子就是保護不了……咳,在北疆待得太久,說話都莽撞了不少,呸。”

他伸出手,從部下那邊拿過來一壺水,在這種情況下,水可比酒值錢和稀少多了。

鄭玉衡接過水壺,又道了聲謝,而後潤過喉嚨,坐在原地望著不遠處的烽火,腦子裏有點轉不動了。

他的傷處理過,也被換了一身幹燥的衣服,就是這篝火稍遠,頭發還微微濕著。

蔣雲鶴坐在他身旁,見他雖然面色蒼白,也負了傷,但是神智還很清楚,便道:“講清楚,我也不是特地過來撈你的,都不是我認出來,而是常常在宮裏執勤的麒麟衛認出你的,娘娘雖然特意吩咐了一句,但這戰場之廣大,我琢磨著,哪裏就能碰巧搭救上了呢?誰知道還真就這麽巧。”

鄭玉衡的耳朵裏只聽見一句,聞言望了過來,眼眸微亮:“娘娘說了什麽?”

“就吩咐了一句,要是在城池和後勤各關隘之外的地方遇見你,就把你捆了扔車上,拉回京城裏去。”

鄭玉衡渾身縮了縮,忍不住看向一旁的車——一匹老馬拉著,上面都是一些器具、草垛、並炊具等雜物,擠一擠,倒是還真能再容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