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鄭玉衡問過殿門口值守的宮人, 說是各宮嬪禦已經離開,他便進入殿中。

然而可惜他沒多問一句, 外頭的小丫頭也年幼不知道解釋, 鄭玉衡一跨進來,並非董靈鷲一人在其中,而是皇帝孟誠、皇後王婉柔陪膳。

幾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女官內侍,都在從旁伺候, 瑞雪姑姑、月婉姑姑, 並宣都知、趙清趙女使, 俱環繞四周, 連同禦前近侍和鳳藻宮的陳都知……皇城的三位正經主子用膳, 有名有姓的大內近侍皆屏息靜候。

鄭玉衡的呼吸都頓了一刹,見董靈鷲望過來,不好掉頭就走, 幸好手上有正事,便上前侍藥。

董靈鷲正跟孟誠聊天, 見他來了,目光上下一掃,視線停在他猶自微紅的耳尖上, 就知道小鄭太醫萬分聽話,想是這時候還沒摘呢。

小皇帝也在盯著他。

董靈鷲接過藥碗, 指腹轉了轉碗沿, 隨口道:“留下布菜吧。”

若是平常時候,鄭玉衡必然欣然應允,但此時此刻, 他只覺得娘娘又要為難他、玩/弄他, 眼眸濕淋淋地望了她一眼, 神情很是委屈。

這可有點兒眉目傳情的意思。

小皇帝突然咳嗽了一聲。

鄭玉衡立即收回視線,接過瑞雪姑姑手上的公筷,立在她身側給董靈鷲布菜。

董靈鷲喝了藥,漱口去掉嘴裏的苦味兒,胃口不太好,只淡淡地飲茶,同孟誠繼續道:“……年後還有三件事,先前跟你提過,這幾日不忙碌,好好休息,但過了年終得再議一議。方才皇後說的減省法子,這是其一…… ”

皇帝和皇後夫婦恭敬聆聽,放下了手中的食箸。

董靈鷲大略說了這幾件事,隨後便停口不言,稍微用了一點鄭玉衡布的菜,轉頭對他道:“坐下吧。”

這是天家的家宴,他坐下算是怎麽一回事兒?鄭玉衡心中躊躇,加上在皇帝面前格外生出一種隱隱的慚愧,一時沒有動。

孟誠果然望過來,他的臉色雖不太好,但經過這些時日的教養和成長,倒也沒有以前那麽喜怒形於色,尤其在董靈鷲面前,變得分外能忍起來,表面平靜:“既然是皇太後賜座,便是褒獎鄭太醫侍奉有功,母後的病多虧你照應,不必推辭。”

鄭玉衡這才坐到她身畔。

他下意識地靠得離董靈鷲很近,但不敢逾越規矩,加上心情焦灼,耳根熱意未褪,有些神思不屬。

董靈鷲繼續跟皇後說話,跟王婉柔談到後宮進來增添的、或是減少的開支。這些繁瑣宮務,皇後都一一應答,言辭當中很是有分寸。

董靈鷲點了點頭,這才用心地吃了點東西。她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再開口,只有孟誠提起公主:“盈盈住在宮裏,今兒也不來。”

王婉柔道:“昨日守歲,公主想來是睡得晚了,晚些起也是有的。”

孟誠語氣稍頓,忽而道:“母後在除夕前命人擬了一道旨意,後省拿來歸元宮時,兒臣看了幾眼,盈盈年輕,制誥詔令、在中書門下審核政務這種要事,是不是還要再斟酌斟酌?”

豈止要斟酌,孟誠看到這懿旨時,腦子裏都嗡得一聲——跟權力傾軋倒是沒有太大關聯,而是他覺得,母後一定又有一些“另行安排”,但他卻無法猜透娘親的意圖,這讓孟誠總覺得挫敗、覺得如墜迷霧。

要是放在以前,他說不定會相信了懿旨上的話語,相信董靈鷲就是做如此想法的。但經過了李酌的貪汙軍餉案、謀害欽差案,商愷弄權、戶部虛賬……如此種種案件,在一次一次地自省與冷靜當中,孟誠已經能從董靈鷲的懿旨裏品味到不同尋常的雙重意味,所以才有此一問。

董靈鷲遲遲地應了一聲,隨意道:“皇帝覺得不可?”

孟誠遲疑著沒有回答,轉眸看了看王婉柔。

就在小兩口眼神交流的時候,眼觀鼻鼻觀心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鄭玉衡,忽然感覺到一股輕輕的力道……他垂下眼,見桌子底下趴著那只管教不了的白毛禦貓。

皚皚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在這裏的,這時候才精神,它站起身抖擻抖擻毛,又甩了甩耳朵,遞給鄭玉衡一個懶洋洋的眼神,雙爪卻扒在他衣袍的一角。

鄭玉衡怕它碰到不該碰的地方,屏息凝神,很是小心地後挪了一點點。

這貓素日裏總讓他欺負,這次居然也有欺負回來的時候,不禁大為驚奇,得寸進尺地踩了上來,勾著他的衣角往上跳。

鄭玉衡不得不伸手接住它,免得這只笨重又毛絨絨的貓太子踩到鈴鐺。他心裏都要燒著了,表面上卻還只是淺淺地蹙著眉,端起一派清正的模樣。

董靈鷲偏頭低聲問他:“怎麽了?”

鄭玉衡給她看了看懷裏的貓。

董靈鷲忍不住笑了笑:“清兒找它一天,哪兒都尋不到,原來是亂跑到桌子底下了,也怪這布遮得太密實,讓它躲在裏面偷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