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自福州回京的船上。

京都初冬已至, 落雪紛紛,已有河面結冰, 但福州相鄰各地方, 仍舊處在晚秋之景,河水流動,各大客船可經行來去。

回京途中,走一半水路、一半陸路, 是最快的。

夜幕降臨。奉命賑災諸臣商議事畢, 回到船中洗漱就寢。獨魏缺一人落坐燈前, 依舊翻看審閱著桌前的往來公文。

燈火漸微, 眼前的字跡也昏暗下去。魏缺擡手捏動眉心, 定了定神,放下手頭正擬寫的述職奏表,起身跨出船室, 迎風憑欄。

一旁上燈的中年船夫見他從屋裏出來,湊過去殷勤探問道:“魏侍郎, 咱們最多兩日,就能下了船改走官道陸路了。您這麽晚了,怎麽還不休息?”

魏缺此時已經不像是在京時那麽一身錦繡、透著一股沒受過苦的富貴氣了。他數月以來的殫精竭慮、奔走效命, 見過荒年下最殘酷醜陋的景象,盡管奉旨一力挽回, 猶有諸多慘象, 在眼前揮之不去。

他滿身蕭索,但神態並不頹廢,可見精神狀態還算富足, 此時爽朗回道:“一想到要回京了, 有些夜不成寐。”

“可是想念家中的嬌妻美妾、思念成疾了?”船夫調侃道, “小的家裏也有個婆娘等著,可她忒兇悍,實在降服不住,回去就要吵鬧上一整天。”

魏缺見他雖如此說,但神態卻很是滿足,就知道他只是嘴硬,實際還是很思念家中妻子的,便由此拉進了距離,打開話題:“不瞞你說,內子有孕數月,算算日子,估計她快要臨盆了。我這幾日一閉上眼,就是內子的模樣,生兒育女,是一門生死大關,我實難放心。”

船夫道:“哎喲,像您這樣的大老爺,夫人一定有不少人看顧伺候著,萬萬出不了什麽差錯,只等魏大人回京,定能一家團聚、喜添新丁。”

兩人倚在船側說笑了一陣子,魏缺渾身放松,剛要告辭回去睡覺,就見面前的中年船夫打量著什麽,納悶兒道:“這艘船怎麽回事兒,不知道咱們這是護送各位大人的船只麽?看方向是從祁江那一道拐過來,那頭路上不大太平,估計是想要靠近大船、蒙得庇護的。”

他找到了一個最行得通的理由,轉身要去讓仆役開艘小船,跟那邊保持交涉,然而話還沒吩咐下去,另一頭的商船的兩側忽然又出現了幾艘紮著草棚的快船,幾乎是一眨眼就挺進了視野範圍,影影綽綽,看不出多少人。

船夫心底一慌,攏上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影,連忙舉起火把,高聲喊道:“此乃護送回京諸欽差大人的官船!你等是何人?!”

他這麽一嗓子喊下去,除了輪值守衛外,船上的其余官兵也被喊醒了,正起身欲探是何事。

那頭的快船已經到了臉上,這時,夜風破去寒秋江上的濃霧,魏缺這才看見快船上的人影舉著火把、佩著刀,幾乎數之不盡地擦到官船的後右方,皆是殺氣騰騰、有備而來。

猝不及防之下,佩刀賊人已經襲船而上。

“是水賊?劫船的水匪!”

“膽大包天……怎麽會有賊人敢劫掠官船!”

“快跑,救命,救——”

頃刻間,船上亂成一團,驚醒聲、喧嘩聲鋪天蓋地,連燈火都只點起了很少的數處。

火把在船中流動,蒙蒙黑夜中傳來砍殺聲,如同一柄磨得鋒利的鍘刀傾軋而下,在火光映照的地方,連空氣都渡上一層驚人的血腥味兒。

船夫早已將魏缺拉向船艙,他手忙腳亂地準備逃走的小船,大罵水賊,然而魏缺卻忽然甩開手,抽身而去,道:“賬本公文皆在房內,不可棄之不顧。”

船夫拉他不住,眼睜睜地看著魏大人折了回去。與此同時,更多的人從甲板上湧下來,擠進船艙中避禍,他大喊道:“魏大人!那些都是身外的死物,還是保得一命最重要——”

但那道身影還是逆著人流遠去了。

火光沖天。船上的官兵有的倒在了船上,有的幹脆被人扔進水中。這群“水賊”目的明確,專門向欽差大臣的居室找尋,上下翻找,將一概公文、證據、類似於賬目的東西,或是焚毀、或是投入海中。

持刀的水賊頭目踹開一道門,將隨手砍了一刀的仆役扔到一邊,旁邊的人舉著火把,道:“就是這裏。”

“這就是他們的議事之地?”

頭目跨入船中,他一路搜來,在諸多文臣的房內毀掉的證據已有不少,一邊尋覓一邊跟身旁人道:“這群從福州回來的人一定都要殺掉,扔進水裏,就當是江難,這些玩意見到了就全毀去,就算有漏網之魚,也成不了大氣候、翻不出花兒來。”

火光將居室照亮,桌面、書櫃、案邊、窗前,各處地點空空如也。

顯而易見,他們最想要找到的一批東西,被人打包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