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7頁)

鄭節還沒表態,繼夫人便果然露出不相信的神情,柔柔地道:“你就是太有自己的主意,還不快快認錯,以後辭了官不與宮禁往來,再不服軟,你爹恐怕要動家法了。”

這句話提醒了鄭節。

他一拍大腿,跟那兩個護院道:“去,把家法請出來!”

其中一個護院猶豫了下,多嘴問了句:“老爺,咱們請哪一個啊?”

“鞭子。”繼夫人輕飄飄地道,“快去吧。”

鄭老爺也沒異議,他又坐在椅子上,將續弦夫人叫回自己身邊,焦躁地敲著椅子扶手,似乎將所有讓鄭玉衡“改邪歸正”的期望,都放在了嚴苛的家法管教上。

在這段無人出言的空档裏,鄭玉衡感覺到一股窒息般的寂靜。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散開,思緒穿過眼前盈盈的燭火,想起外祖母在世,將小小的自己抱在懷裏學習書道……在這短暫的十幾年當中,似乎愛著他的人都在時光裏相繼離開。

他之前一度很擔心父親也會這樣,也會在疾病或勞累的影響下,再度拋下他。但此時此刻,鄭玉衡後知後覺地發現,父親仍舊康健地站在面前,卻已經將他拋下了。

護院取來家法,不同於竹板,那是一根盤起來的粗糙鞭子,平日裏放在祠堂的祖宗牌位旁邊,輕易是不動用的。

鄭玉衡有些怕,他又不是不會痛,只是能忍而已。

鄭節接過鞭子,長長的鞭尾垂墜下來。他的腳步從遠至近,慢慢繞著鄭玉衡踱步,高聲質問道:“你知不知錯!”

鄭玉衡道:“……我知錯,覬覦太後娘娘,是有罪的。”

鄭節盯著他的臉,表情剛有些緩和,就聽到對方續道:“但我不會改的,我不會離開娘娘。”

“你這個孽障!”他的父親大罵道。

鄭節拎起鞭子,此時他已走到長子的身後,怒意上湧,幾乎沒有什麽留情余地地揮了一鞭。

鞭子撩起一聲尖銳的破空聲,然後沉悶地撞進血肉裏。

人的血肉之軀,有時就是如此脆弱。哪怕鄭玉衡年輕健康,他的所有忍耐也完全被這一鞭子的痛苦所摧毀了,這種疼痛一開始是沉悶的,最後隨著肌膚分開的撕裂感,在傷口上滾著一股灼燒似的熱。

他不是會留疤痕的體質,但卻對疼痛十分敏感,把痛叫聲擠碎了壓在喉嚨裏,就已經用光全部力氣。

他被打倒了,用手撐著地面,脊背上浮現出血跡,連成一道刺目的長痕。

宛如一條封建愚昧的、飽含著父權毒素的赤蛇,在他身上蜿蜒攀爬,啃噬著他的血肉。

鄭玉衡的額頭上冒出冷汗,叫聲變了形,演變成幾聲夾著喘氣的咳嗽。

父親的聲音又響起了:“你要把我們家的名聲都毀了!再這麽死不回頭,我就活活打死你!還不如當初沒讓你娘把你生出來!”

然而這個“貪慕權勢”的長子,卻只是攥緊了手指,說得是:“……你只把我當成你的物品。”

鄭節怔了一下。

然而鄭玉衡的思緒卻前所未有地清晰,這些話在他腹中早就盤桓了不知道多久,壓抑忍耐了多久,在痛苦的催生中,他終於將之發泄出來:“你只把我、把你的所有孩子,都當成你的所有品,一旦我們不合你的心意,就是叛逆、就是庸才、就活該被打死。”

“衡兒?”繼夫人驚訝道,“你怎麽可以這麽說你爹,哪有父母不愛子女的?”

鄭玉衡擡眸看了她一眼,嘴唇上血色全無,卻對著她沒有溫度地笑了一下,道:“夫人,你也是他的物件之一,因為你假裝慈愛、假裝柔順,遂了他的意,你才過得順心。你是被掌控的物品,如紫藤攀附於桐木。”

繼夫人神情一滯。

“滿口胡言!”鄭老爺指著他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但凡有一點點出格,你就會用懲罰修剪我們的枝葉,你厭惡我,是因為我做了很多超出你掌控的事,我春闈落榜,不思進取,轉而從醫,我拒婚不娶,甚少歸家,我侍奉慈寧宮,你怕我脫出你的掌控,你怕我踩在你的頭上——”

鄭玉衡的聲音雖然寂淡,情緒起伏很不明顯,但光是說出這些話,就已經可以稱為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了。

“逆子!”鄭老爺喊道。

而後是啪地一聲,伴隨著尖銳的風聲,把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論都封在鄭玉衡的口中。

鞭子上沾滿了血。

從第三鞭開始,他其實就已經說不出話了,這對於封建社會大家長的公然挑釁,換來了十分慘重的代價。他的牙齒不停戰栗,那種灼燒般的疼痛,最後幾乎轉為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根本沒有多余的思考去數鞭子的數量,只在後來模糊聽到父親說:“我要去面見娘娘,親自請罪,也好過你敗壞了我們家的名聲,死了都讓史官戳著脊梁骨罵!太後參政十幾載,身邊也容不得你這種荒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