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前塵舊夢

話說,顧誠將葉善寶貝般的帶回家後,又是準備熱水讓她洗浴去乏,又是親自下廚做了一頓豐盛的晚膳。

葉善習慣了他的照顧,倒也沒什麽不自在。可是今晚尤其不同,眼珠子一直追著他轉,忽而笑一聲。

顧誠的手蓋住她的額頭試了試溫度,疑神疑鬼的想:“佛門聖地應該不會有什麽邪祟吧?”

葉善抓住他的手,將他拉低。顧誠很順從。蹲在她身前,葉善擡手在他後腦勺上就是一敲,“小和尚,真乖呀!”

了不得,真中邪了,中了和尚的邪!

當夜,葉善做了個夢。

混沌又漫長。

她不知自己死過多少次,又醒來多少次。當她再一次被地面的人聲吵醒,她破土而出。眼前是一片廢墟,烈火,濃煙,鮮血,還有猙獰的屍體。

她在這滿目瘡痍中,忽地聽到了一聲嬰孩的啼哭。

那是一個將將出生的男嬰,從母親的肚子裏滑出,臍帶還連著。母親已死去多時,男嬰卻自動分娩了,說是奇跡也不為過。

她盯著那男嬰看了許久,他的哭聲不弱反強,那麽的有力,求生的意念是如此頑強,仿佛只要他哭得越大聲就能打動眼前這個無心無情的怪物。

有些意思。

一個念頭,一條生命,一段孽緣。

男孩像貓狗一樣的被養大,不是說她故意苛待孩子,而是她實在不會侍弄孩子,沒得吃就抓來一頭野山羊或一條母狼喂養。他喝奶,她吃肉。屎尿弄到身上了,就順著溪水沖一沖。她只能保證他不餓死渴死不被野獸吃掉,其他的實在沒耐心管。

男孩被她養的像一頭野獸,不怪她,因為她自己更像。那會兒她連同人正常的交流都不會。忘記了前塵,記憶一片空白。

直到有一天,她觸碰到了一些東西,找回了一些印象深刻的記憶。她忽然憶起,她是一個人,她該回到人群,該同人類一起生活。

她真的回到了村落。模仿著人類的表情,言語,可是她帶來的小崽子不行,已經完全獸化的小崽子只知道沖人齜牙,動不動就咬人打傷人,給她造成了許多麻煩。因為他,他們不斷被驅趕,換了一個又一個地方。

直到有一天,她忍無可忍。她已經忍耐了六年,夠久了。她算是徹底知道他是個生命力旺盛精力無窮盡的小崽子,她對他已沒了興趣。她渴望融入人類社會,渴望平靜的生活。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換地方,她受夠了。

於是,她將他帶去了很遠的地方,遠遠的,遠遠的。畢竟是她親手養大的崽子,她不會喂了狼,倒不是狠心不狠心的緣故,是養了這麽大,喂了狼多少有些可惜。

聽說佛門大善,她便毅然決然的將小崽子扔在了都是信佛的國度。小崽子像是預感到了些什麽,死死的追著她不放。她朝她齜牙低吼打他,他仍舊跟著她,摔倒爬起不哭不鬧,他仍然不懂人情,卻學會了乖巧。她提起他的衣領,重又將他丟回去,這次大概是真的怕了,他開始嚎啕大哭,用人類不懂的字眼,像野獸一樣哀嚎。

哀嚎聲吵醒了寺裏的僧人。她怕惹來麻煩,終是隨手拿起一物,砸暈了他。

此後很多年,她甩掉了大麻煩,身心輕松,也沒有想起他。她蒼白的人生也不許她想起任何人。

直到有一年,她作為中原的公主遠嫁西域。送嫁的隊伍遭遇沙匪,女人珠寶悉數被搶。她無所謂被搶不被搶,鮮血死亡哭喊都叫她麻木。這十多年來,她去體驗人間的繁華,見過了太多的醜陋,虛偽,心狠。她也學會了這些。

沙匪將她綁在馬上,她不喜歡這個姿勢,她想這些人該死了。

念頭方起,沙匪忽然停住,人馬都躁動不安起來。原是西域佛國的人馬恰好與他們撞上。

佛國的人強悍勇武,從不惹事,也絕不怕事。西域橫行的沙匪輕易不敢招惹佛國,一是佛國上下信佛,以佛子為首上下一心。二是佛國窮,招惹了只會是麻煩,無甚好處。

今日他們劫掠中原人,本與佛國無關。沙匪收了兵刃,口內念了句佛號,表現出友好的意思,只等佛國的人離開,他們好平安撤退。

中原人的哭聲求救傳達不到佛國人的心裏,西域人自有西域人的一套規矩。默認的規矩,代代相傳。因為人種不同,在西域人眼裏,中原人同牛馬無異。

峽口路窄,兩方人馬列成兩隊,相對而過。一切本該相安無事。行在中間的白衣藍褲的佛子忽然不動了,他還很年輕,看過來的眼睛湛藍而慈悲。

葉善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睛,那其中的情緒是她看不懂的。老和尚輕輕推了佛子一把,佛子仍不動,片刻後他走向沙匪。

他肯求沙匪放過這些可憐的人,財物可以帶走,人必須留下。沙匪本就是亡命之徒,貪財好.色,哪樣都不願舍下。他們早聽聞佛國的新任佛子是個好管閑事的,心知不能善了。兩方本就有些舊怨,當機立斷,抽刀劈砍,刀光一閃,速度極快。葉善本可以阻止,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