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奶奶,我叫葉善。

奶奶是在廢墟裏撿到她的,她跳起來咬了她一塊肉,連血帶肉,吞了。

奶奶說,花草樹木落葉歸根,人皆有父母,你怎麽可能沒有父母呢?

從今後你就姓“葉”吧。

奶奶說,人之初性本善,你不能再殺人了,你要做一個好人。

從今後你就叫“善善”吧。

善善,過來,到奶奶這邊來。

張嘴,啊。

甜嗎?好吃嗎?喜歡嗎?這叫糖。我們善善最喜歡甜甜的東西了。

嘴裏甜了,是不是心裏也跟著甜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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燥熱的夏夜刮起了一陣涼風,顧老太太遠沒有她白日裏表現的那般堅強開朗,此刻的她憂心忡忡,滿腹心事。

她展開紙筆給兒子寫信,事情總要往最壞的方向考慮。

曹家人可以不管百姓死活,她顧家不能。

“忠君愛國”四個大字不是掛在家裏好看的,是她顧家幾代人一直以來的信仰。

提筆千言萬語,落筆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又想到了她的兒媳婦,那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剛進她顧家門,日夜懸心,不敢行差踏錯一步,生怕惹她這個婆婆不高興。

晨昏定省,隨侍在側。

兒媳婦提心吊膽。做婆婆的又何嘗不是心力憔悴?還要照顧她情緒按照臨安城婆媳相處的規矩來。

按理,這麽怕婆婆的兒媳婦,在婆婆被扣在臨安為質,或許這輩子到死都可能再回不去青宣。做兒媳的不是要敲鑼打鼓,心裏偷著樂?然而兒媳卻舍下了感情深厚的丈夫,奔著她來了。

老太太氣得不清,罵她,“我孤老婆子死在臨安又怎樣?誰要你來陪了?”

侯夫人多年沒被吼過,哭哭啼啼的又淚水漣漣了:“我又不是來陪您的。怪我蠢笨,中了奸計,是我那娘家二嫂子捎信給我,讓我回娘家看看,我想娘家人了不行啊。”

婆媳倆個眼裏都有淚,誰都不願搭理誰,正相顧無言。

顧誠忽然從門口滾了進來,灰頭土臉,不等老太太反應過來抄拐杖揍人,抱頭就往侯夫人身後躲,“我和我娘一起來的,要怪就怪我娘。”

侯夫人眨巴眨巴兩下眼,眼淚又氣出來了:“誰讓你來了?你來了你爹一個人在青宣怎麽辦?”

“得嘞唄,我和老頭子不對付,你們都跑了,留我在那怕不是希望我被老頭子打死。”

侯夫人哭了兩天,又過了半月,夜半偷偷摸摸起來,給她丈夫寫信,言辭懇切,勸他再娶個良家女子隨身伺候,為顧家開枝散葉。

信沒送出去,被老太太截了。

老太太看著皺巴巴的信紙,都是淚痕,又氣又無奈,信紙背面,大筆一揮,“混賬玩意,你敢!”

顧侯當然不敢,也不願,此後余生,他都在用實際行動詮釋“夫人是真愛,孩子是意外”。

*

此番,老太太能順利送糧過來,也是侯夫人自願留在臨安。

老皇帝修仙修得看破紅塵,萌生退意,想讓位太子。曹家人慌了手腳,意圖逼顧家人造反。

朝堂之上,老太太闖了金鑾殿,兩方吵得不可開交,皇帝左右為難,最後不得不同意老太太親自押送剛籌集到的救濟糧。

老太太想把侯夫人帶上。侯夫人不願。

顧府門口圍的都是探子,曹家放走了一個顧誠,如今又放了一個顧老太太,自不會允許顧府再出走一人。

媳婦死了可以再娶,兒媳婦不是親生女無關緊要。然而,侯夫人是生是死都是顧誠的親娘。

只要侯夫人在他們手裏一日,顧家行事就會有掣肘。

如果顧侯非得魚死網破,逼死侯夫人。

那顧家兩父子,也將是一輩子的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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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很輕微的響動,老太太起先以為自己聽錯了。

“誰?進來。”

門口又安靜了下來。

老太太心中狐疑,起身開門,門剛打開,門外的人大概想進來,差點撞上一起。

門口的人又急速往後退了十好幾步,一直退到了門外的小花壇旁,才被阻住去路。

“你是……小丫頭家的那位大娘子?”老太太都沒來得及問人家名姓,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

顧家的護衛在暗處探出了頭。

“有事嗎?進來吧,外頭蚊蟲多。”老太太朝她招手,隨即側過身去,讓在門邊。

院子裏一道纖細的人影猶豫了下,快步上前。

進門的時候忽然拉了一下,老太太回過神,左胳膊袖子已被人拉開了。

小臂上有一處凹陷,傷口猙獰,怪嚇人的。

哦,那是她胎生就帶的缺陷,看上去像少了塊肉。

“奶奶,我叫葉善,花草樹木的葉,我本好人的善。您可以叫我善善。”不等老太太解釋什麽,葉善已松開了她,還貼心的捋順了袖子,動作行雲流水,又退開了兩步。

老太太一怔,又想笑,她讓梅梅管她叫奶奶,現在梅梅的長輩也叫她奶奶,那不是差了輩兒。轉念又想起自己那孫兒,比她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