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樂侯出現在翰林院, 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他是來找沈六元的!

事實也確實如此。

顏楚音確實就是來找沈昱的。見沈昱朝自己看過來,顏楚音沒高聲喧嘩,而是指手畫腳的用肢體語言告訴沈昱——你先好好當值, 一切等放衙了再說!

翰林院是清流的地盤,顏楚音若想放肆, 一般人倒也攔不住他,但他不想帶累沈昱的名聲。在文人面前, 哪怕是演的, 也得演出個溫順守禮的模樣來。

沈昱卻直接從位置裏站了起來。

顏楚音趕緊用手做下壓的動作, 嘴裏無聲地嚷嚷著:“坐回去!”

沈昱腳步輕快地走到顏楚音面前,朝顏楚音伸出手去, 牽著他回到了位置上。顏楚音四下看了看, 見大家沒因為沈昱的行為而皺眉, 這才松了一口氣。

“你坐這裏。”沈昱叫顏楚音坐他位置上, 又跑到一邊去借了把椅子過來。兩張椅子並排放, 緊挨在一起, 中間沒留縫隙。他又張羅著要給顏楚音倒茶。

顏楚音忙說:“不用忙了, 我喝這個就行。”他隨手指了桌上的茶盞。

那是沈昱的茶盞!沈昱不久前還喝過, 杯子裏剩了小半盞涼透了的殘茶。沈昱愣了一下,見顏楚音目光坦蕩, 他心道難不成是我大驚小怪了?他只得故作淡定地去過茶盞,將殘茶潑了, 新沏了一杯七分滿,擺在了顏楚音的手邊。

顏楚音這時才覺出不妥來。

天知道, 他剛指著茶盞說喝這個就行, 腦子裏真一點歪念頭都沒有!他那話是隨口說的, 只是不想給沈昱添麻煩, 想讓沈昱趕緊坐下來辦差。他反正又不渴,也沒有文人那種動不動就呷兩口茶的習慣。他心裏真沒想過要去喝茶。

但沈昱新沏了一杯擺他手邊,全程低著頭,只看著茶盞、沒有擡頭看他,顏楚音一下子反應過來了。這茶盞……這是沈昱用過的吧!臉一下子就紅了。

顏楚音便也低頭看著茶盞,仿佛要從中看出一朵花來,就是不看沈昱。

沈昱入翰林院的第一天,被排了一份抄書的工作。這工作簡單得很,小吏們完全就能勝任了。叫堂堂六元來抄書,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一點?但這其實是翰林院的慣例,新科一甲進翰林院後,都會被安排去抄書,少則抄上三五十日,多則抄上一兩年。因為抄書時需要心靜,這是為了鍛煉新科一甲的心境。

顏楚音沒來的時候,沈昱抄得好好的。如今顏楚音就坐在他身邊,因為椅子靠得近,沈昱的腿往旁邊稍微一伸,就碰到了顏楚音的膝蓋。沈昱連忙拿起筆看似認真地準備抄書,然而蘸了半天的墨,他愣是一個字都沒有往紙上寫。

顏楚音呢?他自然也有了那一份觸感——他的膝蓋和沈昱的膝蓋就像是水上的一對並頭鴛鴦,正緊挨著靠在一起。顏楚音連忙端起茶盞假意品起了茶。

沈昱低頭看書、看筆、看墨,就是不看顏楚音。顏楚音低頭看茶盞、看茶水、看自己的手,就是不看沈昱。

兩人的上半身欲蓋彌彰地裝出一副“君子守禮”的樣子,但誰也沒去挪動下半身,於是膝蓋始終挨著膝蓋。可無論叫誰說來,膝蓋碰膝蓋從不是什麽失禮的事啊,為何在此時此刻,這樣尋常而又普通的相觸硬是生出了無邊的曖昧?

你低頭看這看那,連余光都不敢看我。

但我敢說你心裏全是我。

好不容易挨到放衙,探花很是體貼地讓沈昱先走。他和沈昱同為新人,按說都應該留下來整理文档,探花表示可以幫沈昱把他的那一份整理工作做了。

沈昱連連道謝,拉上顏楚音上了回家的馬車。

“探花人挺好的,回頭叫記得請他喝酒啊。”顏楚音沒話找話。

“喝酒就算了,我看王兄好似缺了雙鞋。回頭我給他包雙鞋子。”沈昱說。

王探花家裏勉強算是有些底蘊,雖稱不上大富大貴,但哪至於就缺一雙鞋子穿了?但時人有“謝媒”的說法,男方用紅紙把鞋子、布匹包了,送到媒人家裏去,是為謝媒。沈昱分明是說——要謝探花給他和音奴創造了相處的機會。

顏楚音臉色爆紅,強辯道:“六禮未動,哪輪到你去謝媒!”要謝也應該是我去謝啊!我新樂侯財大氣粗,日後尋著機會了一定要給王探花送一車鞋去!

這也是句玩笑話,沈昱卻是眼神一黯。

成婚有六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但這是男女成婚時約定俗成要走的禮。至於男人和男人……情誼再好也比不得男女之間那樣正大光明,大都是私下在一起了,日後不耽誤各自娶妻生子,與別人走完六禮。

世人對於分桃短袖之事,雖說不至於喊打喊殺的,某些文人甚至還覺得這是一件可訴諸於文字的風雅事……但如果一個男人一輩子只與一個男人廝守,耽誤了家裏傳宗接代的大計,便是叫人不齒的。六禮?男人間哪有什麽六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