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顏楚音這一夜沒有睡好。

倒不是說沈昱的床不舒服。雖然這床確實沒有顏楚音自己的床那麽軟, 被子不夠輕,枕頭又有點高,但顏楚音並不是不能適應。新洗過的被子帶著一點淡淡的皂角香, 顏楚音聞久了,竟然覺得有點好聞, 比什麽名貴香料都好聞。

這香味就像是沈昱本人。

並不是什麽金玉堆裏養大的,卻帶著一股天生的韌性。有人更愛精心伺弄出來的名貴盆栽花, 有人卻愛懸崖峭壁上的獨梅孤松。顏楚音覺得沈昱就長在懸崖峭壁上, 無懼風雪也無懼孤獨, 同時也更接近溫暖的陽光和甘甜的雨露。

和沈昱相處久了,真的很難不喜歡他。

這京城中, 人人都說京城四公子如何如何, 顏楚音以前沒少聽他人對沈昱的誇贊之語, 但真正認識沈昱以後, 顏楚音卻覺得那些誇贊之語都還不夠……

沈昱值得更好的!

躺在屬於沈昱的床上, 顏楚音心裏別提有多滿足了。

但顏楚音確實沒有睡好。他睡著以後就開始做夢了。夢見自己站在朝堂之上, 和一群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吵架。吵架的內容就是那本暫時連影子都沒見著的小冊子。那群人輪番上陣, 說的都是小冊子不好, 不應該推廣什麽什麽的。

顏楚音這個脾氣啊,在夢裏的時候, 他差點沖上去咬人!

他道,國庫有多難, 你們不知道嗎?百姓的日子有多苦,你們不知道嗎?推廣小冊子明明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你們怎麽滿懷私心, 竟然跳著腳地反對?

真說起來, 百姓的日子到底有多苦, 顏楚音以前對此也含糊著。

他所了解的百姓就是京城郊邊鄉下的那些百姓,肚子勉勉強強都是能吃飽的,逢年過節可能還有一身新衣服穿。要是腦子活絡知道進城做點小買賣,別管是春天賣桃花,還是秋天賣山上的野果,那多多少少的,又是一個進項了。

對顏楚音來說,這些人過得日子已經夠難的了。

然而老大人們卻告訴他,百姓們日子艱難的時候,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於是在夢境裏面,顏楚音一方面是羞愧的。尤其是當他戰勝不了那些反對者時,他更羞愧了。他真的想為那些日子艱難的百姓做些什麽,但他失敗了。

他另一方面是憤怒的,憤怒於一些人的私心,憤怒於那些人把百姓當作是手裏的棋子,憤怒於原以為無所不能的皇舅舅卻原來有時也不得不學著妥協。

好不容易這一個夢掙紮著夢過去了,結果第二個夢又來了。

第二個夢和順國公府有關,夢裏顏楚音就趙十一的事找上了順國公府,結果剛走到公府門口,忽然從公府裏跑出來一個面目模糊的人,那人穿著一身戲台子上的醜角的戲服,一邊跑一邊大聲喊著:“要造反啦!順國公要造反啦!”

周圍立時圍過來一群人對著公府大門指指點點。

顏楚音朝順國公府裏頭望去,一門子的婦孺,一個老封君巍顫顫地說:“沒有造反,沒有啊!”但是比起那個醜角的聲音,她們的聲音顯得太弱小了。

顏楚音挺身而出,攔著那些看熱鬧的人,大聲說:“順國公府沒有造反!”

那些看熱鬧的人就問,你怎麽證明順國公府沒有造反。

顏楚音說:“我當然可以證明!我這就拿出來給你們看!”然後他就開始掏身上的兜,這裏掏過了,那裏也掏過了,奇怪啊,他到底把證據放在哪裏了。

在夢裏,顏楚音急得滿頭大汗。

……

這兩個夢一做,天就徹底亮了。

顏楚音睜開眼睛時,他和沈昱已經換回來了。他縮在自己的被窩裏發呆。鼻尖仿佛還能聞到淡淡的皂角香,但使勁一吸氣,顏楚音只嗅到了滿鼻藥香。

“沈昱之前拉著我們一起討論和邊防有關的策論,他是故意的吧?他是不是也覺得順國公府現在處境很微妙?”顏楚音在心裏嘆道,“但換將肯定不行!”

不僅將不能換,底下的士兵更不能換。把西北的士兵換到沿海去,沒有戰事還好,一旦起了戰事,西北那邊的兵娃大都是旱鴨子,他們哪能海上作戰?

“一個是利民小冊子,一個是邊防,這兩件事都很重要。我得去盯著。”顏楚音艱難地爬起來,張口喊了雙壽,叫他把侯爺的朝服拿過來,他要去上朝。

雙壽看了看天色,小聲道:“這會兒估計都下朝了。”

顏楚音這才發現自己起晚了。不怪他,夢裏他先是舌戰群儒,後來差點和那些圍觀的人打架,別提有多累了,快天亮時才正經睡了會兒,自然起晚了。

“那隨便給我拿套衣服,我要進宮。”顏楚音說。

穿戴整齊後,顏楚音匆匆用了早飯,正要坐上馬車進宮,忽然想起什麽,又吩咐雙壽把他私庫的賬本找出來,將賬本塞進懷裏放好了,才叫馬車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