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愧玉懷身常自罪, 奉孝平生再不提。

“第二句分明在講不能奉孝之遺憾,你們解作立志之詩,未免有些牽強。”沈昱覺得自己這詩明明很好懂, 抒發的是對長輩的懷念之情,哪裏立志了?!

周圍立時響起幾聲善意笑聲, 笑沈昱的想法過於簡單。

湯子寧拍了拍沈昱的肩膀,嘆道:“自古便有忠孝兩難全之說。想要當一個清官、好官, 需要時刻將百姓放在心上, 故不能常常奉孝於父母膝下……”

看看那些外放的大臣吧, 他們大都是自己在外為官,父母守在老家, 如果孝順是每天在父母跟前早請安晚匯報, 那他們只能不孝了。再看看那些朝中的重臣吧, 很多時候就連父母去世了都不能為之守孝, 所以才會有奪情一說……

在場的多是讀書人, 對於忠孝兩難全自然都有深刻的理解。

湯子寧話音剛落, 其他人紛紛接口。等他們說完了, 湯子寧看著沈昱說:“聽懂了吧, 奉孝平生再不提便是這個意思。所以說,這確實是一首立志詩。”

沈昱:“……”

怎麽辦, 忽然覺得這些人說得好有道理。

如果我不是原作者,我就信了!

有人不死心地想要把話題引回到那封情信上, 沒人關心沈昱當年是怎麽立志的,我只想知道這封信到底是怎麽回事!沈昱幾乎是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

沈昱拿起情信, 指著某一行的“琪琚”一詞, 在“琚”字上點了點:“我之所以說這封信不是沈昱寫的, 還因為信裏出現了這個字。為長者諱, 沈昱寫這個字時,通常會少寫一點,或者用其他字代替。但你們看這個字,它是完整的。”

琚,瓊琚,佩玉也。

它並非是常用字,多見於人名。《詩·衛風》中有一句,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但這句並沒有另一句“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出名。沈昱日常寫作的時候,就算偶爾需要寫到“琚”這個字,他往往都能找到其他的字作為代替。

代替字太多。缺一筆這種避諱法,沈昱就很少用了。

以至於世人好像並沒有意識到他一直刻意避了“琚”這個字。

“所以說,沈昱那首詩真不是立志詩,而是一首緬懷先人的詩。”沈昱解釋道。琚,佩玉也。因為先人名字裏有“琚”這個字,而那位先人早就不在了,沈昱不能承/歡膝下,只能用別的方式孝順那位先人,所以決定從此以後不佩玉。

這聽上去好像有些誇張。

但前人在為長者諱時做過更誇張的事。

比如有人從不聽音樂,也不遊嵩山和泰山,只因他父親的名字裏有“嶽”這個詞。又比如說詩聖一生寫詩千首,卻從來不詠海棠,只因他母親名為海棠。

沈昱因先人名中有“琚”,從此不在身上佩玉,這都是很常規的做法。

愧玉懷身常自罪,奉孝平生再不提。這兩句的真正含義便是如此。

“不對啊,既然要避美玉,為何沈昱以‘昱’為名?”人們能夠接受“立志詩”的解釋,現在原作者站出來說是緬懷詩,他們反而覺得沈昱的說辭中有漏洞了。

這裏頭還存著某些小人想要繼續攪渾水。

都知道沈昱只有沈丞相一個親人,而丞相的名字中並沒有“琚”字。為長者諱,到底避諱的是哪位長者?哦,沒忘了沈昱是連著他父親一起被過繼到丞相這一支來的,難不成他父親的名字裏有琚字?還是他母親的名字裏有這個字?

怎麽可能呢!

沈昱被過繼前的家世不算難查。他父親的兄弟叫沈土根,一個爹娘生出來的一家兄弟,大哥叫沈土根,老二忽然就雅致了,起個名字叫沈琚?誰信呢!而沈昱的母親本是流民,被沈家買了做童養媳,賣身契上也沒“琚”這個字啊!

當下便有人覺得“顏楚音”在胡編!

編吧編吧,你現在編得越多,等會兒被拆穿時就越狼狽!

反正這情信必須是沈昱寫的!

他們卻不知道,此時站出來的人根本就是沈昱本人!

沈昱不懼怕任何質疑,因為他說的全是真話!他反駁質疑者說:“你這實屬胡攪蠻纏了。沈昱的名字是他祖父親自取的,丞相不比你懂嗎?”沈昱的名字一點問題都沒有。他不佩玉,避的只是“琚”這個字的字意。雖然昱玉同音,但嚴格說起來,只要沈昱的名字裏沒有“琚”的同音字,就不能說他犯了忌諱。

至於到底避了哪位長者,沈昱下意識地先沖著天地行了一個禮,才說:“沈昱避的是他祖母的名諱。”是那位被沈丞相抱著牌位娶進門來的沈家師姐。

她是沈丞相恩師的女兒,是沈丞相唯一的妻子。

自然就是沈昱的祖母!

沈昱心裏對沈丞相無比尊敬愛重,而沈丞相時時不忘為妻子擦拭牌位,沈昱知道祖母在祖父心裏的位置,自然而然就會尊敬愛重這位從未見過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