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杜明和普通的家奴不一樣。

初代國公爺是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 手裏握著兵馬大權。為了家族的長遠發展,這份兵權後來慢慢還給了皇家。但兵權還了,那些跟著國公爺征戰天下的親兵怎麽辦?親兵和朝廷征兵不一樣, 親兵靠主子養,征來的兵靠朝廷養。

兵權都沒了, “親兵”這個說法肯定要跟著丟開,要不然還以為國公爺豢養私兵呢。但要是貿然把親兵解散了, 倒是叫這些跟著主子出生入死過的好漢從此沒了生計。於是初代國公爺安排了兩條路, 想要繼續留在軍中立功的, 那麽平國公府送上一份程儀;想要繼續跟隨舊主的,那就轉為家奴, 平國公府在京郊圈了塊荒地, 改造成了一個村落, 親兵們可以把家裏人都接過來一起生活。

時人對“忠誠”二字看得很重, 幾乎所有親兵都自願變成了家奴。但這個“家奴”只是一種叫法, 顯然不能把他們當成普通的奴才使喚。時間一年年過去, 早前那一批跟著主子上過戰場的親兵陸陸續續都去世了, 但他們在村子裏繁衍生息, 有子孫後代留下來。他們一邊耕種一邊訓練,忠心和能力自不必多說。

杜明正是那些親兵的後代。

既然懷疑周聞氏是牟小妹, 而牟小妹取代了那位真正的聞姑娘的身份,曾經差一點就混入了宮廷, 那麽杜明自然要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盡量往下查。

他懷疑聞姑娘是在獨自投奔姨母的路上被取代的。

“當年聞家怎麽就放心讓姑娘家獨自出門去遠在另一個縣的姨母家呢,就算聞父要打理家中田產脫不開身, 聞母為什麽沒有陪著一起去?”顏楚音問。

杜明道:“當年, 聞母臨出門時, 小兒病倒了, 她便走不開了。而宮裏的采選不等人,聞母只能把女兒托付給忠心的嬤嬤,又安排了聞氏的一位族人,說起來算是那位聞姑娘的遠房堂兄,三人搭著商隊一起去了聞姑娘的姨母家。但因為聞姑娘自小規矩重,就算和遠房堂兄一起出門,也從不和他正面接觸,只每天隔著馬車簾子問一兩聲堂兄好。就算中途換了人,堂兄也發現不了。”

堂兄陪著上路是為了威懾路人,叫人知道這行人中有男丁,不好欺負。中途被換了一個身形相似、聲音相似、生活習慣相似的姑娘,他肯定發現不了。

“那不是還有一個嬤嬤?”顏楚音問。

“問題就出在這個嬤嬤身上。她是聞姑娘八歲時才到聞家的,據說女紅極好又稍微會點醫術,聞母偶然幫了她一次,得知她無處可去,便留她在聞家做事。因著忠心和才能,她很快成了聞姑娘的貼身嬤嬤,把奶娘都比了下去。”

“這個嬤嬤有問題?”

“她自稱丈夫嗜賭,趁她不在家把女兒賣了充賭資,女兒悲憤之下投河死了,她傷心欲絕只能與丈夫和離。結果和離後無處可去。因著聞夫人心善,在她快餓死時給了一口飯,她便把自己賣給聞家,從此死心塌地伺候聞姑娘。”

杜明去當地衙門翻過這個嬤嬤和聞家簽的賣身契,順著契書上的信息找了過去,確實有那麽一個丈夫,嗜賭賣女,妻子要和離。但這個嬤嬤是不是那個和離的妻子,就不好說了。當地有說妻子和離後跟著行商跑了的,有說去了富裕人家做嬤嬤,還有說被娘家強行二嫁去深山,但娘家人為面子不承認這點。

宮裏采選的時候,如果某人的身世像這嬤嬤一樣,好像是有這麽一個人,但細查以後又不確定這個人就是那個人,那麽這人肯定是進不了宮的。只有像聞周氏那樣,她到了姨母家後,可證明她身份的人很多,才有可能通過采選。

但是,這個嬤嬤憑借這些想留在一個普通地主家裏貼身伺候這家的姑娘,已經很夠了。就算聞家人為著小心去查探過她的身世,只要查到真有那麽一個嗜賭的男人,妻子真和離了,和離後了離開家鄉,就會相信嬤嬤說出來的話。

顏楚音聽得目瞪口呆,這簡直比話本還要離奇:“太可怕了吧,這個嬤嬤難不成是被特意安排到聞家去的,只為了幫牟小妹順利取代聞姑娘的身份?”

“不止如此。聞家姨母那邊,有陣子一個賣香料人的媳婦,天天約聞家姨母玩紙牌,輸給她不少孝敬。玩紙牌的時候,今天說一兩句,明天說一兩句,聞家姨母漸漸入了心,這才萌生了送外甥女參加宮女采選的想法。”杜明說。

之所以能查到這條關鍵的信息,全是因著一點點巧合。

杜明蹲人家墻根時,聞家姨母剛收到周聞氏寄來的信,隨信還送了一些禮過來。聞家姨母便對著丈夫感慨道:“我當年真是豬油蒙了心了,竟然想送妍兒(周聞氏的小名)入宮,都怪那個賣香料的,天天在我耳邊嘀咕。幸好這事沒成,妍兒才能得著這樣一門好親事。哎,可惜我妹妹沒福氣,沒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