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婓鶴穿著布衣草鞋,假裝自己是個家境貧寒的讀書人,坐在外城那種一個銅板就能喝上一大碗的茶攤子上,聽到了自己及一幫好友被禦史參了的消息。

婓鶴:“???”

本朝言路還算開闊,平民老百姓也敢對著貴人說道一二。當然,只淺淺地說說一二,不會具體展開說說三四。茶攤子上,一個歇腳的苦力因為剛幹完一趟活,氣都沒喘勻。只見他用汗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口氣幹掉了一大碗涼茶,這才舒舒服服地感慨道:“這黃禦史果然鐵骨錚錚,就沒有他不敢參的。”

“沒聽說新樂侯強搶民女、縱馬傷人什麽的,怎麽就被參了?”要是新樂侯那樣的都能被參,那京城裏且有不少人等著參呢!上溪村老劉頭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盆芍藥,硬是被一個什麽貴人府邸的管事搶走了,怎麽沒人參那管事!

“據說是不馴禮教。”有個落魄書生搖頭晃腦地說。

“不馴禮教?這和咱們有什麽關系!反正沒搶了咱們,也沒偷了咱們!”

那書生不服氣,開始數算顏楚音的不是。他不光說顏楚音,那些和顏楚音玩得好的比如曹錄、婓鶴等,在書生口中都是一丘之貉,都是不學無術之人。

婓鶴本人就坐在一旁,也不嫌棄碗中茶湯渾濁——這是用最下等的茶葉沫子煮出來的,幹凈是幹凈,但茶湯並不清澈——端著碗不緊不慢地喝著。聽見書生的話,他也不生氣,只笑著問:“這位兄台,聽你說得這般仔細,在下有些不解,難不成你是趴跪在新樂侯的書桌底下,親眼看到他不敬師長了呢?”

這話一出,左右人哄堂大笑。

那書生被懟得面紅耳赤。他是哪個牌面上的人,從來不曾見過新樂侯,有的只是道聽途說。婓鶴繼續說:“新樂侯是超品侯爺,論品級,朝中大臣能超過他的不多。禮教?若是單從禮教論尊卑,多少大臣見到新樂侯都得彎腰。”

禮教之外,還有人情。

這世上很多人,你和他論禮教,他非要和你論人情。你和他論人情,他又說你不馴禮教。婓鶴搖搖頭,從懷中摸出銅板,約莫十來枚,壓在茶碗下面。

一碗茶,一枚銅板。婓鶴特意多給了幾枚。

只因看守茶攤的是一對老人,獨子早些年為了救一個落水孩童死了。附近知道這事的人,每回來喝茶,能多給的就多給一點。這樣一對老人,你真給他金子銀子,那是害了他們,但每次多給幾枚銅板,兩個銅板能吃上一碗面了。

婓鶴起身彈彈衣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向茶攤上的眾位拱拱手就離開了。

走過兩條街,只見一輛低調的馬車停在路邊。車夫倚在一旁休息。

婓鶴跳上馬車,立刻往內城趕。

開國時封了四公八侯,婓家便是其中一侯。如今他們家的爵位還在,卻已經變了路子,頂著一個武勛的爵位,當的全是文臣。他們家算是由武轉文的典範。婓鶴的大伯在禮部,任侍郎。婓鶴的親爹是個書袋子,任太子侍講。婓鶴上頭還有幾個哥哥,大堂哥是上科進士,如今外放當縣令去了。他親哥還在念書,雖然也在國子監,但和婓鶴這種混日子的不一樣,他親哥是有真學問的。

婓鶴是五世同堂。下頭大堂哥已經娶妻生子,上頭太夫人還活著。

婓鶴不是他們這輩中年紀最小的,但因為長得很像仙逝多年的祖爺爺,祖奶奶最疼他。有了老祖宗撐腰,他就養成了一個混不吝的性子。婓鶴平日裏最喜歡幹的就是換一身平平無奇的裝束,去市井中玩。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

馬車直接駛去了顏楚音那裏。

婓鶴來時,曹胖子幾個都已經在了。見著婓鶴來了,曹胖子笑道:“就知道你要來!這些天也不知道你在忙什麽,好幾次去你家都沒瞧見你,還運氣不好碰見你爹了,被你爹攔著訓了好久。”曹胖子露出了一個苦不堪言的表情。

婓鶴的爹是個書袋子,最會掉書袋子。他也不兇,見著曹胖子這些紈絝,他都好心好意地勸他們向學,引經據典地勸,字字珠璣地勸,淋漓盡致地勸。

曹胖子聽上一回能頭疼好幾天。

婓鶴自在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我在外城混著呢……城外的碼頭,連著運河的那一段,都知道吧?那些在碼頭上做苦力的,竟然也分出了幫派,我瞧著有意思極了。對了,我新認識一個老大哥,為人特仗義,回頭和你們細說。”

說著就看向顏楚音,婓鶴問:“黃禦史是怎麽回事?怎麽就參了咱們了?”最關鍵的是,當今聖上怎麽沒把這個事情壓下來?竟然立刻傳得人盡皆知了!

顏楚音不好說這是他和沈昱聯合起來做的戲,因為這裏頭牽扯了黃禦史家的小姐,事關女兒家的婚事,最好一個字都不要漏出去,道:“參了就參了,正好借這個機會讓皇上罰咱們去慈孤院做事,咱們把慈孤院好好調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