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樣的話,從不同人口中說出來,效果是不一樣的。

有一種微妙在於“我知道自己是個學渣”、“我欣然接受了這一點”、“我甚至可以和我的好朋友互相調侃對方有多渣”,但是“我無法忍受你這個陌生人就我的學渣屬性對我展開攻擊”,這是歧視!是赤/裸/裸的太學對國子監的歧視!

曹世子對著顏楚音怒目而視。

《三字經》?

難不成在你眼中我和初蒙的孩童差不多?

欺人太甚!曹世子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羞辱。

如果顏楚音聽見了曹胖子的心聲,他肯定要說:得了吧,咱們誰不知道誰啊,就你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習態度,要不是背靠定國公府,早被國子監開除百八十回了。連騎射都學得稀巴爛,除了《三字經》,胖子你還會背啥?

沈昱趕緊站出來打圓場:“前些日子,國子監小考出了一道策論,說的是在江南等地正式推行改稻為桑的政策是否可行,就說我們想要探討這個吧!”

顏楚音忍不住給了沈昱一個復雜的眼神。

我們國子監的題,你一個太學學子竟然知道?你是不是還偷偷做了我們國子監的題?!雖然顏楚音並不是一個特別愛學習的,但這一刻莫名覺得虧了。

那可是我們國子監的題!

但對於沈昱來說,關注國子監的考題,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雖然太學和國子監都是本朝的最高學府,就學習氛圍來說,太學遠勝於國子監,畢竟太學裏沒有一幫不學無術的紈絝子。但本朝的國子監除了是最高學府,還擔著一個管理的職能,總管著全國的各類官學。國子監的監理大臣是正四品官,擁有不經過任何人、直接向皇上遞奏折的特權。國子監的小考策論有時候暗示了國家未來的政策導向。像沈昱這種對仕途充滿野心的人,自然會想辦法關注這個。

就拿這個改稻為桑來說,官方並沒有推行相關政策,但民間已經自發有了改稻為桑的苗頭。尤其是在江南那片地方,因為地勢低濕,不適合種植別的經濟作物,桑蠶業便十分興盛。對於老百姓來說,桑田的稅遠低於稻田,桑葉的賣價又高於米糧,他們不懂什麽大道理,只知道種桑比種糧食實惠。朝中一位大臣注意到了這一點,上奏朝廷建議正式推出政策,由官方出面去改稻為桑。

內閣日常事務太多,閣老們並沒有給予這個奏本足夠的重視。但要真讓奏本放在一邊落灰,那又太浪費了,於是它搖身一變成為了國子監小考的考題。

國子監中除了紈絝,還是有一些正經學子的。

有一些學生持反對觀點。如果國家公然支持改稻為桑,都知道種桑葉更賺錢,老百姓肯定一窩蜂都去種桑葉了,到時候沒有人種糧食,大家吃什麽喝什麽?這和國家一直對商人收高稅的道理是一樣的,如果商人那麽好做,大家都跑去從商了,等到田地荒蕪,老百姓們吃什麽?農耕時代的根本就在於農耕。

但持贊同觀點的學子也多。改稻為桑只在江南推行,江南的百姓不種稻谷沒關系,如今運河發達,可以從湖廣運糧食到江南,填補江南的糧食缺口。這些學生看到了桑產業背後巨大的經濟利益,認為這是能讓國富民足的好政策。

對於沈昱來說,他認為改稻為桑確實是一個能促進經濟、藏富於民的好政策,但看問題不能局限於表面,一個政策好不好不能只看它初衷好不好,還要看在推行過程中,它所能引發的一系列效應好不好,從而去判斷是優大於劣,還是劣大於優。考慮到這兩年暗流湧動的局勢,沈昱總覺得這裏頭藏著事。

他朝顏楚音看去,道:“我覺得這個考題很適合用來討論,你看如何?”

顏楚音正要說行,一旁的曹世子見“沈昱”要點頭說行,他心裏牢牢記著“沈昱”用《三字經》嘲笑自己的事,“沈昱”說行,那他肯定要說不行啊,於是立馬高聲反對:“這有什麽好討論的?推行也好,不推行也好,折騰來折騰去的,反正最終吃苦的都是老百姓。桑產業確實能賺錢,但錢又到不了百姓手裏!”

這話!

曹世子這話叫沈昱心裏暗自驚奇。他以前和曹世子這些人接觸極少,只從別人口中聽過他們今兒禍禍了這個,明兒又禍禍了那個,聽得最多的就是他們如何不學無術。但曹世子這番話真不像一個不學無術的人可以說出來的。也許曹世子確實不太會做學問,四書五經讀得一塌糊塗,但他心裏分明存著見地!

曹世子沖著“顏楚音”擠眉弄眼的(其實是對著沈昱):“對吧,新樂!只要官府不出台相關政策,民間自發的改稻為桑都是小規模的,而規模不大,百姓們多少還能賺到一點錢。一旦規模上去了,別又是一場灃縣茶山案。我十二姑父當年差點死在灃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