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康盂樹趕在八點前的最後一刻將車子開出京崎,宛如一條被驅逐出境的落水狗。

他熬著滿眼的紅血絲,沒有休息,馬不停蹄地又開回南苔。

只有這樣,疲倦和困意才能席卷大腦,讓他幾乎沒有余力思考有關於黎青夢離開這件事。神經麻木,知覺開始鈍感,開車成為了一種身體下意識的指令。

當南苔的車標在前方若隱若現時,康盂樹幾乎覺得自己快猝死了。

他把車子往車隊一扔,回到騎樓老街,把房門一關,這一睡就是兩天兩夜。期間可把康爸康媽給氣壞了。

兩人剛樂呵呵地旅遊回來,就聽聞車隊風言風語,說康盂樹腦子犯渾,砸了一單生意,賠了不少錢。結果殘局都還沒收拾,就開著車子出去鬼混。

他們差點闖進房間裏要把康盂樹拉出來拎著耳痛朵罵一頓,被康嘉年死命攔下。

作為唯一的知情者,他猜想他哥此刻應該是不想被任何人打擾的。

他含糊其辭地告訴爸媽,康盂樹是為了幫一個朋友忙才會這樣。康媽的直覺突然敏銳,說朋友?哪個朋友?男的女的?

康嘉年沒轍,硬著頭皮回答是女的,但是她已經離開南苔了。

對於黎青夢的離開,康嘉年也很難接受。他早已不止把她當作教畫的老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更是他人生的啟蒙者,最親近的朋友。

那麽他哥應該就更難以接受吧,不然怎麽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那麽久。

康媽一愣,似乎隱隱明白了什麽,放棄了追問,轉頭回廚房把冷掉的飯菜涼了涼,囑咐康嘉年等他哥醒了叫他吃,便出門打麻將去了。

康嘉年信誓旦旦保證完成任務,他都已經做好了等他哥開門就好好開導他的準備,卻發現自己好像預估錯誤。

……康盂樹可能真的只是太困了,才睡了那麽久而已。

他睡醒打開門時,臉浮腫得像個豬頭,都不用他催,饑腸轆轆地幹掉了三碗飯一桌菜,胃口好得完全不像一個傷心人。

康嘉年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哥……晚上要不要去看個電影?”

康盂樹打了個飽嗝,搖頭說:“哥很想陪你去,但最近這陣子估計得很忙。”

“啊?”

“我得加班加點跑貨,至少得把上個單子捅的簍子先補上一些。”

他這話說得輕松,給了康嘉年一種,那大幾萬的單子很容易填完的錯覺。

然而,接下來一個月的暑假,康嘉年都幾乎沒能在家裏和康盂樹碰上面。

他不是在外頭出車,就是回來倒頭就睡,草草地醒來後就開著他的小電瓶跑去外頭亂轉,也不知道瞎轉什麽,回來之後總是皺著眉頭。

終於在夏天快進入尾聲的時候,康盂樹休息了兩天,主動提出要帶他和爺爺去街上轉轉。

三人吃完晚飯準備去就近的海灘邊散步,結果康老爺子走到一半非說方向不對,要往反方向走。

康盂樹和康嘉年沒轍,只好順著他往反方向走。

結果走著走著,康老爺子就帶著兩人一臉正經地走到了寶夢舞廳。

康嘉年無語,偷偷地和康盂樹抱怨道:“老流氓肯定是故意的。”

康盂樹卻只是反應遲鈍地嗯了聲。

他的視線微微仰起,飛至那塊壞了的霓虹燈牌上。

這塊招牌依舊是半死不活的樣子,沒有人來修它,其余三個字依舊沒落地隱在黑夜裏,突出那唯一的“夢”。

只是如今,那個“夢”字也慢慢有些黯淡了。大概不久之後,這個字掛著的霓虹燈興許也會滅掉。

但老板已經懶得再大費周章來裝點門面了,反正南苔還有誰會不認識寶夢舞廳嗎?

顧客也是往常固定的一批,三人進去時,紅色幕布後頭的舞池裏都是叫得出名字的面孔。

康盂樹去櫃台買了啤酒回來,康嘉年緊緊盯著舞池裏正在和別人跳舞的康老爺子,防止他亂走。

“不用盯那麽緊。”康盂樹把額外的一瓶果汁貼到康嘉年臉上,“舞伴是老頭喜歡的款,他舍不得亂走的。”

“哪有啊,他上次找的舞伴可不是這個類型的。”

康盂樹笑得神秘,指了下鼻子。

康嘉年懵懂地問:“鼻子怎麽了?”

“這些人都是鷹鉤鼻。”

康嘉年忽然恍然大悟。

“奶奶……也有一個很漂亮的鷹鉤鼻。”

“嗯。”康盂樹早就發現了這一點,視線投到舞池裏的康老爺子身上,“不過也許老頭就是喜歡鷹鉤鼻,誰知道呢。他估計連奶奶長什麽樣都忘了吧。

“那應該是後者,他肯定不記得了。”

“你好像很不相信老頭還記掛著奶奶。”康盂樹抿了口酒,含含糊糊地說,“上次大掃除的時候你也說他是找借口故意發呆。”

康嘉年搖了搖頭:“與其說我是不相信,其實是我希望。”他鼓了鼓嘴,“如果爺爺還念念不忘著奶奶,念念不忘著一個已經回不來的人,這太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