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黎青夢自動把康盂樹的話理解為,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不許把這個地方說出去。

這一個晚上,她開始了在沉船的第一堂美術課。

她打算從基本的素描開始教起,就地取材以那個小噴壺的幾何為參照物,當作這堂課的目標。

由她起手先做示範,聚精會神地盯著視線前方,像一個出劍利落的女俠,三兩下就在紙上復制出了一個噴壺。

這只是第一遍。

到第二遍,她開始帶著康嘉年畫,一根一根線條地拆解。不時觀察康嘉年拿筆的姿勢,上手幫他調整,告訴他畫到哪邊該手臂用力,到哪邊該手腕帶力。

她在觀察康嘉年的同時,某人也在觀察她。

康盂樹將茶幾邊的椅子拉過來,兩腳打開,反過身手臂撐著椅背坐,下巴就擱在手臂上,斜著腦袋看她。

都說認真工作的男人很帥,那麽,認真投入到專業裏面的女人也不賴。

會有一種自發的氣場,讓人很難把目光移開。

黎青夢不分神也感受到了這股視線,瞥了一眼康盂樹。

他毫不心虛地回視:“看什麽?我在監督你的教學。”

黎青夢問:“您還滿意?”

“湊活。”

他懶洋洋地打個哈欠,扭過頭開始睡覺。

*

康盂樹一直睡到他們下課,正好送黎青夢回家。

沒辦法,人是他接過來的,這大晚上的,總得負責到底。至於康嘉年嘛,就自己回家,沉船離騎樓老街近,康家就在騎樓老街裏頭。

兩人順著原路開回,黎青夢告訴他地址之後兩人就一路沉默。

眼看著快開到老式的筒子樓,康盂樹才開口,故意提起她剛才那句教完算數的話,很欠打地問。

“那要我和康嘉年說嗎,你下次就不教他了?還是你去和他說?”

黎青夢在頭盔下抿了抿唇。

剛才離開沉船時,康嘉年還神采奕奕地問她有沒有畫畫天賦,她誠實地回答有。

康嘉年眼睛一亮:“那太好了,說不定我很快就可以上手人像了。”

康盂樹插嘴:“給哥畫帥點。”

“誰說我要先畫你哦——”他看向黎青夢,“我當然要先畫姐姐!”

黎青夢內心微動,爾後道:“那我等著驗收了。”

她收回思緒,對著康盂樹說:“算了,再教幾次也不是不行。”

前頭傳來康盂樹的一聲嗤笑,讓黎青夢火大地又想收回剛才的話。

但想想還是算了,不跟他一般見識。

那句不教本身也是沒經過大腦思考的氣話,覺得教學環境太離譜。

但離譜的近義詞,是異想天開,天馬行空。

這些詞又代表著驚喜。

她會想在那裏畫畫的,比起眼前的這個筒子樓,比起那扇只能看見火車不停迎來送往卻無法帶走她的窗口。

電瓶開到路燈寂寥的舊街,夜空有流雲將月亮遮住,將一切打暗。

黎青夢下車,把頭盔還給他,轉身前,猶豫了一下問:“那個秘密基地,你們有給它取過名字嗎?”

康盂樹接過頭盔,聞到上頭附著著一絲隱隱約約的香波。

似乎是一種櫻花味道的洗發水。

他被這抹隱約的氣味恍了神,慢上半拍,回道:“……沒有,這也需要名字?”

“那我可以給它取名字嗎?”

“說來聽聽。”

黎青夢的聲音在夜風裏淺淺的。

“——‘被遺忘之地’。”

即便是被遺忘之地,灰敗的空氣裏也能重新開出鮮花。她承認,今晚這艘意想不到的沉船,突然給了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勇氣。

但她的生活並沒有因為沉船這個小插曲有多少改變,除了賺到外快,依舊每日固定去醫院住院部照顧黎朔,再去店裏上班。

這天美甲店調休,她約好傍晚去給康嘉年上第二次課,白天就一直在醫院裏守著黎朔。他的肝腹水最近脹得厲害,得不停給他按摩腹部才會好受些。

黎朔強忍著不說疼,還擔心她會手酸。

黎青夢故作輕松地開玩笑說,這比去健身房甩繩子管用。

這之間醫生把她叫到診室,談到黎朔現在的情況,建議還是盡早手術。

黎青夢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將黎朔轉到京崎的醫院去,她擔心這裏的醫療條件可能不夠好,但轉過去的問題也很多,醫療費太高昂,迄今好不容易建立的生活節奏全部打翻,再加上去京崎的這一路途,她都會擔驚受怕黎朔出現意外。

因此這一陣子,她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早上起來一梳頭發,一掉一大把。

在醫院再次催促之後,她和醫生溝通了手術的難度問題,在對方提到把握還是挺大的之後,她決定還是在南苔盡快手術。

回到病房後,黎朔有些緊張地問:“醫生說什麽了?”

“沒什麽,就是該考慮手術了。”黎青夢拍了拍他,“等做完手術呢,我們療養一段時間就能出院。雖然清明已經錯過了,但我媽的忌日我們還是能趕上的。所以你趕緊好起來。不然今年你一趟都沒趕不上,她肯定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