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瑪戈·維傑有一個秘密。

……她厭惡黑夜。

其實她討厭的不是黑夜,而是在夜深人靜時、她總能看見這棟大廈裏的另外一面——

即使她從小就在這裏長大。

她聞到鋼□□結的墻壁裏發出腐木朽爛的晦澀潮濕,長滿刺的藤蔓從陰溝裏爬出來勒住她的心臟,刺進肉裏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她能聽見下水道傳來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是一群長著雪亮尖銳牙齒的老鼠在生銹管道上爬動,她還能聽見蛆蟲蠕動和屍蠅飛舞,在她耳邊發出煩人的嗡動……

瑪戈不喜歡這個莊園,即使她是裏面生活優渥、金尊玉貴、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在她還小的時候,她曾趴在窗沿,搖頭晃腦的數星星。

“一顆、兩顆、三顆……”

星星真漂亮啊。

它們高懸在漆黑的夜空,像是被上帝在黑色幕布中撒下的,晶瑩剔透、璀璨奪目的鉆石。

一顆一顆、顆顆分明。

這麽多星星,會有屬於她的那一顆嗎?

聽媽媽講,人死後就會化成天上的星辰,外祖母去世後就在天空守著媽媽,那媽媽也會在天上看她嗎?

小小的瑪戈滿心歡喜的期許,她睜大眼睛望著夜空。

繁星滿天,流淌的星河倒映在她歡欣又充滿期冀的、不染纖塵的眼眸中。

然後門把手轉動,有人走了進來。

瑪戈回頭,看見了自己的哥哥。

梅森維傑。

……

那一夜過後,星光再也沒有照進過瑪戈眼中。

她眼中看不見璀璨流淌的星河,也看不見朝升日落的金輪;白晝和黑夜混淆,而她甚至不願意去分辨。

窗外花圃裏種滿嬌艷欲滴的紅玫瑰,她的眼淚掉下來,她覺得那些眼淚不會被梅森喝掉,它們一直都在,在那些玫瑰身上,變成了爬滿玫瑰的蟲卵。

或許是一次的得手未被發現,梅森逐漸變本加厲、愈發猖狂,在言語的恐嚇下不能得逞後他轉為肉體的折磨,於是瑪戈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床沿,可是她不再是為了星星熬夜,而是因為疼痛難忍。

她再也沒有數過星星。

媽媽的話是騙人的,是騙小孩子的。

而她或許已經不算一個孩子。

後來老維傑發現了瑪戈身上的傷痕。

他把梅森叫去了書房,不輕不重訓斥了一頓,於是梅森逐漸減少了在深夜去找尋瑪戈的次數。

他開始把抓捕獵物的陷阱放在麝鼠農莊之外。

而老維傑又找了瑪戈。

她的父親對她說:把一切都藏在心裏,不要告訴任何人,保住維傑家的名聲。

只要瑪戈保密,她的父親就給她一棟房產作為她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

“你一個女孩子,不要想著和你哥哥爭什麽。”老維傑說,他轉身立下遺囑,把財產繼承權給予自己的兒子,如果梅森死了,瑪戈將一分也不得到。

……其實她本來也沒想和梅森爭奪財產。

這件事就好像這般過去了。

可是在夜晚時她躺在床上,貼著墻壁,仍然能聽見哭聲。

她聽見那頭傳來孩子的哭聲,她知道他們在遭受什麽,梅森總是從孤兒院和貧民窟誘拐孩子來麝鼠農莊,給他們玩具、新衣、糖果和一切他們幼小貧苦的生命裏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東西,孩子們歡天喜地來到這裏,以為會擁有幸福和快樂,殊不知吞下的是包裹糖果外衣的毒藥。

他們不知道在這裏會遭受怎樣慘絕人寰的待遇,而他們的父母也並不知情。

貧民窟的家庭以為自己遇見了好心的富豪,他們把孩子送來玩耍,帶來的是一具完整的肉體,領回的是一個殘破的靈魂。

就如同她一樣。

瑪戈躺在床上,冷冷看著雪白的天花板,麻木又冷漠。

她已經很久沒有擡頭看星星了,有時候她甚至會嘗不出湯汁的冷熱,神思恍惚的以為面前的面包爬滿肮臟蛆蟲。

她聽見梅森在狂嗨的聲音,他激動的開著party,開了珍藏多年的紅酒,舉杯伴著孩子的眼淚入喉。

她坐在床邊,轉頭望去,看見一片枯萎的玫瑰。

瑪戈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後來她去了一所新的學校。

入學那天,她看見一個如同那燦金發色一樣耀眼的女孩子,瑪戈想起自己也有一頭金色的長發,只是因為常年失眠而稀疏枯燥。

她轟走那些惡霸,把嬌軟的小姑娘攬在懷裏安慰,纖細白皙的手指為小姑娘擦去臉上的眼淚。

瑪戈驚奇的發現自己的早就如死水一般漠然的心裏居然有了一絲波瀾。

——她忍不住懷著最狠毒的惡意,看著那個輕易就掉眼淚的小姑娘。

如果是在梅森的莊園,她一定會是最受梅森喜歡的那個吧。

她迷惘又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把這種狠毒的心思投在無辜的旁人身上,她恐懼自己卑劣的內心,甚至把自己嚴嚴實實包裹起來,不敢讓任何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