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九章 連做噩夢

草木蔥郁,碧波蕩漾。

當晚,信王府院中湖心亭內,三面臨水,朱由檢先一步落了座,手擺了個請的姿勢,一身著白衫的秀才施然而坐。

“足下高姓?”

“姓繆。”

聞言,朱由檢笑了笑,侍女手上接過茶壺,笑道:“我不認得繆姓故人,你下去吧。”

這後半句,自然是對一旁侍女所說。

侍女似有些不情不願,但是在朱由校逐漸陰冷的眼神中,還是揖身道是,款款離去。

人影遠離,二人坐於湖心亭中,相顧無言。

不多時,朱由檢默默道:“你認得我。”

繆昌期笑道:“天下間的有識之士,不能不認識兩個人,第一是東廠魏公,第二便是你信王爺。”

瀲灩湖泊,清風悠然,尚有天啟皇帝禦賜下來那些白牡丹飄來的幽香,朱由檢聞言苦笑:

“認識我又有如何,我現在就如這白牡丹,湖光雖好,卻是牢籠,一舉一動都要為人所察。”

繆昌期望著湖中月色,道:

“王爺是貴人,我悲王爺這出身,更悲大明日後的歸處,天下間的有識之士可全都仰仗王爺了。”

朱由檢淡淡打量眼前這人,眼裏落了一泓月光,唇角微動:

“如不能明德自省,居高位而不使萬物附之,貌似九五,實則孤家寡人一個,卻也是高處不勝。”

說著,他嘆氣說道:“所謂登高必跌重,這個道理人人都懂,可卻唯有他不懂……”

繆昌期自然知道,這話中的他是誰。

湖水蕩漾,二人的心也隨之飄蕩,繆昌期與朱由檢盡在咫尺,卻仿佛又在千裏之外。

“你不是死了麽?”朱由檢還是沒有忍住,張嘴問道。

繆昌期好像料到他會有這一問,撇了撇嘴,道:“是死了,死在東廠的迫害,卻又活過來了,為新的使命活過來。”

“王爺可還記得,您年幼時曾有一劫,但此劫為人所救,因而重獲新生,在下亦是如此。”

朱由檢轉頭望著他,依稀記起年幼時自己去太液池中玩樂,卻被池水繞住,脫身不得,還是朱由校奮力將自己救出。

不過如此秘密的宮闈之事,他一介文臣,還是曾被關押到刑部大牢的人犯,是如何得知的?

繆昌期繼續說道:“上月王恭廠大火,乃本朝三百年來不遇之大難,正是天變示警,列皇考祖宗顯威。”

“而今之世,閹黨秉政,皇權式微,文武皆要受其如壁指使,綱常崩壞,倫理不存。”

“我來找王爺,正是天爺托夢,說我與這湖心亭中與王爺要有一面之緣,要我度王爺脫離苦海,龍入九天的。”

“度我?”朱由檢聽他說了這麽多,總算是明白這人是找自己來幹什麽來的了,冷笑:

“狂妄書生,裝神弄鬼,非道非佛,言語輕浮,連自己都已是死人,又何以度我?”

他面露淒然之色,不自覺雙拳緊握:

“我命中多有災禍,從小為水所困,如今為這湖心所阻,親哥哥視我做仇敵,做了皇帝,便忘卻昔日間的兄弟情分。”

“因而我必承萬般苦難,我曾無數次想過,不如從此隱居府中,湖心為伴,逍遙余生,倒也算作圓滿。”

繆昌期笑了笑,不以為然道:

“若王爺真想退隱,還多次微服出府,與東林士子吟詩作賦,咒罵東廠魏公作甚?”

朱由檢心思被戳破,只默默望著湖心,不做一語。

“當今之世,王爺心知,您無法獨善其身,又何苦受這窩囊氣?”

繆昌期笑道:“王恭廠災,官府告示不過掩人耳目,真相絕非是建奴奸細所做,而今各地士子蜂擁起事,百姓隨之,天機已到。”

“只要皇宮之中再無皇子,便會兄終弟及,是您龍入九天的時候。”

朱由檢臉色陰沉,默而不語。

繆昌期望著他清冽如月的眼眸,靜待其音。

誰知,很快天色變幻,不知從哪來的黑雲遮蓋住了原本明亮的月光,月色淩亂,湖光頓消,天地間仿佛陷入一片的黑暗之中。

“君子處世,遇治則仕,遇亂則理,當今閹黨擅權,正是亂世,想必王爺深知此意。”

“王爺早該在六歲那年便將性命交還給上天,而今為上天所養,魏閹專權,朝政渾濁不清,天養你何為,王爺還要裝作不知嗎?”

繆昌期說著,哀嘆一聲,道:

“無論王爺作何考慮,誠然天命不可改,潛龍終要生天直入九霄而去,便讓我等東林,了卻一身碎骨,為王爺鋪開前路。”

“先生?”

朱由檢負手站定片刻,下意識地猛然回頭,只發覺背後空無一人,那繆昌期,不知何時竟已經走了。

……

與此同時,正在坤寧宮熟睡的朱由校猛然間驚醒,一頭撞在腦後的欄杆上,跌落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