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帝不寡恩而患不安

朱由校笑笑,示意王朝輔一眼。

後者趕緊上前,俯身將劉元斌扶起,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天啟皇帝禦前,一個心中忐忑,一個堅定無比。

“朕說怎麽今日你要來面見呢……”

話音剛落,禦帳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聽見劉元斌消息的陳策趕來,於帳外請求召見。

朱由校看了一眼帳外身影,心中自然明白,陳策這麽火急火燎的從南京城裏回來,是急於替劉元斌開脫。

隨即,輕笑一聲,問道:

“朕在你們眼中,是個刻薄寡恩的皇帝麽?”

陳策雖然心急如焚,但還識得大體,懂得君臣之別,天啟皇帝沒有發話,他也只是跪在禦帳外,既沒有硬闖,也沒有亂喊。

帳內兩人,不明白皇帝忽然問出這話是為什麽,對視一眼,卻是油滑些的王朝輔先說道:

“陛下是聖明之主,於朝堂上乾綱獨斷,力保熊廷弼,這才有了遼地二載來的穩固。”

“該殺的,陛下一個也不會放過。”

“還是你機靈懂事。”

朱由校看他一眼,王朝輔聽了,先是憨厚一笑,見前者眼神凜凜,又忙垂首下去,不復再言。

“不過朕問的是你,劉元斌,你覺得呢?”

劉元斌聞言渾身一震,復又行了一禮,拱手道:

“非是陛下刻薄寡恩,臣不忍數萬生民受那俞任牽累,有事言事罷了。”

“嗯。”

朱由校起身,負起雙手,凝眸望向帳外,眼神掠過仍在路邊跪著的陳策,說道:

“你看,朕叫這些人拔營進南京城,他們卻搞得手忙腳亂,連兵器都落了一地,要是沒點約束,又得亂成什麽樣。”

劉元斌似懂非懂,神情變幻,倒是他身旁的王朝輔,一下就聽出皇帝這是含沙射影之意,繼而笑道:

“聖主還在,怎麽敢亂。”

朱由校展顏一笑,放下簾子,緩步走回帳內。

“孝陵衛造反,歸根究底,是撫寧候朱國弼意圖謀反弑朕。孝陵衛指揮使俞任,世代累受皇恩,不思悔過不說,又要掘太祖陵寢地宮,渡海降金。”

朱由校端坐著,目光飄到一側,淡淡地吩咐:

“你,替朕擬個旨意。”

“誅孝陵衛指揮使俞任九族。建陽、西江口等處守將,聽奉諭旨,及時悔過,未曾造成兵禍,傷及百姓,著從輕處理,革職為民,永不敘用。”

王朝輔點點頭,轉身剛走了兩步,卻聽天啟皇帝玉語綸音,開口說道:

“等一等。”

王朝輔心跳滯了一拍,回頭望去。

朱由校兩根手指“嗒嗒”敲在禦案上,垂眸看著那盞都勻毛尖,眼底隱隱流露出無奈,聲色倦然:

“山水為上,江水為飲。”

“這江山,就是為朕這種殺伐加身、暴虐無度,注定遊不了山,也玩不到水的皇孫準備的。”

說到此處,朱由校擡起頭,眼睛裏一片希冀。

“孝陵衛營地的事,朕知道了,你去宣旨的時候也轉告田爾耕,與他說,舊茶不用送了,收些新茶。”

王朝輔眼中一亮,旋即垂首又是一副憨態樣子。

“奴婢明白,待尋司禮監的人擬了旨,就到督辦司衙門與田都督去說。”

劉元斌聽得茫然,完全不懂天啟皇帝為什麽說著說著,就說到這盞都勻毛尖上去了。

他還在等天啟皇帝大發慈悲,饒恕紫金山的那些孝陵衛軍親屬。

朱由校卻是忽然起身,整理一下身後紅色的大髦,然後拿上馬鞭,領著眾親衛魚貫而出。

王朝輔嘿嘿笑著,跟隨走到了帳外,目送天啟皇帝翻身上馬,揚塵而去,才是返回禦帳之內。

這個時候,勇衛營的軍營也都被官兵們拆得差不多了,只是因皇帝還在禦帳,這才沒有繼續。

皇帝一走,禦帳的上面就被人掀開,整理到一個大箱子裏,由宮裏出來的內監們擡著,一道奔南京城裏去了。

“哎呦我的祖宗,您怎麽來了。”

王朝輔見陳策還在那跪著,趕緊跑過去將他扶了起來。

後者雙腿發麻,艱難起身,坐在一個大木箱子上,第一句話就是問:“公公,陛下怎麽說?”

天啟皇帝走了,王朝輔漸漸放松了緊張的神經,然後嘖嘖稱奇,看著一臉木然走來的劉元斌,贊道:

“這小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今日之事,連咱家都有些佩服他了。”

“陛下……準了?!”

陳策也沒想到,瞪圓了眼睛。

“那倒沒有。”

王朝輔重復了一邊朱由校的最後一句,連陳策也是秒懂,旋即哈哈大笑,望向劉元斌時,眼中也滿是驚喜。

他實在沒想到,皇帝會如此看重這家夥。

這話要是別人去問,只怕屍體都已經涼了,劉元斌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居然保住了那些孝陵衛和親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