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把事情鬧大!

他們兩個早就有過深交。

當年李三才被罷官,朱國弼又因為替楊漣說了句好話,而被魏忠賢秋後算賬,此刻聚在一起,也算是同病相憐。

兩人天啟元年時,就曾漫步橋上,暢談時政,對那時閹黨的強勢崛起大發感慨。

鳳陽的事,更讓他們這兩位明面上風光無限,人設完美的勛臣、大賢,暗自緊張不已。

惶恐不安到深處,一時之間反而沒什麽好說了。

本是聚在這裏打算商量對策的兩人,就這樣對著朱國弼眾多庭園中的一座,靜靜看了半晌。

許久,還是李三才一揚頭,望著池邊綠紅相間的色調,信口吟道:

“柳葉亂飄千尺雨,桃花斜帶一溪煙。”

朱國弼沒有擡頭,只是低頭應道:

“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

吟罷,朱國弼嗟然一嘆:

“李公,我沒有宰輔那樣將生死置之度外,投池自證的決心啊……”

話中宰輔,自然是當今內閣首輔韓爌的上一任,東林魁首葉向高,去年他在東廠番子趕到之前自沉於湖,幾乎引爆了大明文壇。

許多文人士子,都以此為例,郎朗作詩。

韓爌做首輔以前,也曾在東林中的地位舉足輕重,那時,許多東林黨人都以此為新的希望。

望他能勸諫君上,肅清閹黨。

可誰成想,韓爌的東林溫和派執政一載,庸碌無為,對閹黨處處退讓,讓在京的東林黨人都是對他失望透頂,漸漸離心離德,明哲保身。

從前那種群起而上,死諫君上,怒擊登聞的盛況,再也不見了。

李三才看他一眼,也覺得現在氣氛確實太過沉重,便直起身子,對朱國弼說道:

“侯爺,走走吧。”

他倆順著溪邊漫步,柔弱的柳條從他們肩上、頭頂拂過,前面有一顆盛開著的白碧桃樹,掩映、接連一處短廊。

短廊過後,二人來到另一處四角亭。

未及亭上,便聽到一陣女子的笑聲。

李三才與朱國弼乃莫逆之交,自然一聽便知,這發出笑聲的女子,定是朱國弼的侯爺府二夫人,張玉。

張玉與兩個丫鬟剛到四角亭中,裊裊亭亭,如弱柳扶風,站在那裏的姿態很美。

她玉色羅裙,粉色窄袖圓領衣,披著高領繡花雲肩,濃黑色的頭發高高盤在頭頂,一副明代富貴人家女主人的裝束。

朱國弼與李三才進去時,張玉懷抱著一個嬰孩,不時親昵地把臉貼在他肥嘟嘟的臉蛋上。

張玉在四角亭中的一邊坐下,將嬰孩遞給緊緊跟著的乳母,倚靠欄杆望著池水,也是若有所思。

她曾是秦淮河邊的名妓,艷名江南盡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諸多富家公子求見一面而不得。

不知何故,他與朱國弼一見傾心,迅速墜入愛河。

朱國弼將張玉贖身後,也給足自己這位老朋友,東林大賢李三才的面子,重金聘請,要他贈張玉一個表字——“婉波”。

現在的張玉,已為人母,朱國弼和這孩子,就是她人生的全部。

朱國弼也常將張玉掛在嘴邊,自娶她過門後,對正妻徐氏漸漸疏遠,以至於心中厭煩,半年也不願見上一面。

倚欄半晌,張玉偶有所覺,忽而回首,發現朱國弼正與李三才站在自己身後,靜靜望著。

她知道撫寧候今日要與大賢李三才敘舊議事,所以才來這張氏庭園中精心養性,發現他們,顯得很是驚訝和歡喜。

“侯爺、李公,你們如何來了?”

朱國弼略顯不悅,用神色示意她不要問太多。

李三才分別看二人一眼,放聲大笑:“何需瞞她!”

“實話說吧,鳳陽的那位皇爺,不過幾日就要到金陵,到那時,這城內可就是要血流成河了。”

“我們這位侯爺心情不好,不願多說,就由我來說。”

張玉大吃一驚,站起來將他們迎入亭中,待他們全都坐於北位,才是款款坐到一側,掩嘴道:

“皇帝竟如此嗜殺?”

“豈能有假!”李三才再度發笑,只是這次的話中,透著憤恨與不平:

“皇帝寵信權閹,我那些同僚,只因在上疏言事,就被抄家滅門,發配邊陲,這朝廷,氣數已盡了!”

“不可亂說——!”朱國弼低聲提醒:

“這是在自家庭院,可東廠耳目眾多,難免隔墻有耳。”

也許是旁邊站著美女,男子內心作祟,李三才這時的話,多少變得憤世嫉俗了一些。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李三才連連撫掌:“不是婉波,我哪會如此直言!”

張玉掩嘴輕笑,起身回禮。

她已年過三十,可謂徐娘半老了,但仍有令人沉醉的魅力,一顰一笑,一舉手一轉身,都令李三才倍感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