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條大魚

目送幾人離去,望著他們的背影,兩人面面相覷,與縮在最內那老婦人心中生出一樣的想法。

今日所見這位小官人,必非凡人。

白家巷這個地名,自明初時就已經存在於北京,據傳其來源,是因前元權貴府邸曾設於此。

作為距東華門之東廠衙門最近的一處民巷,這裏並沒有士子們風傳的那般風聲鶴唳。

恰好相反,番子們整日從街上走過,似乎並未對這裏的百姓造成什麽影響。

相比往日士子動不動就要聚眾講學而言,百姓們都是樂得清靜。

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加之如今魏黨勢如中天,這條民巷中有不少民房都被達官顯貴們花高價買下,置辦了房產。

更有人於此開設酒樓,就為能接近那位手握生殺大權的廠公。

朱由校來時,就見到許多達官顯貴進進出出,帶著王朝輔等幾人,剛剛走入民巷,遠遠就聽得人聲鼎沸。

“此人口出狂言,汙蔑東廠尚公,鼓噪蘇州士民,聚眾謀反。處決以前,在此戴罪立枷三日,以儆效尤!”

“今時,是第二日!”

喊話的,是個東廠的小档頭,腰間別著佩刀,臉上有一道駭人的疤痕,引人心驚。

話音落地,數名東廠番子上前,輪番宣讀這人的罪名、罪狀,朱由校則在人群最後止步,靜靜看著。

王朝輔緊張望著皇帝的面容,實在猜不出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還是本就胸中淡然。

他思忖半晌,喟嘆一聲,試探性地道:

“小爺,這事兒我們還是不要出面的好。”

上面那名犯人,因被暴曬得久了,嘴唇幹裂,加之枷鎖沉重,在他手、腳關節處深深勒出血痕。

空氣中隱隱飄散出一股血腥氣味,許多士子都是擰緊眉頭,為東廠的兇惡所不滿。

這點血腥味道,聞在朱由校的鼻子裏,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他深深吐息,“嗯”了一聲,向忐忑不安的王朝輔回道:

“我們繼續看。”

番子們仍在宣讀,眼見今日這事,應該就要這麽過去,朱由校倍感無趣,轉身打算離去。

還沒等轉身,就聽身前幾名士子在互相議論。

“我們救不了顏佩韋,還是走吧!”

“在蘇州,你總是讓我躲,今日我們來了,皇帝也快要凱旋回京,能不能任性一回?我要去救人。”

聽得此言,朱由校嘴角一翹,腳步一頓,打算繼續等等看。

這時,番子宣讀完畢,見那喚做顏佩韋的書生已昏死過去,便也毫無憐惜之情,自手下人那接來一盆涼水,波到他的頭上。

顏佩韋哀吟一聲,悠悠轉醒。

档頭冷笑,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右臉上,道:

“你算個什麽東西,敢汙蔑尚公,當今皇帝都要敬他三分,你是皇帝的那路親戚,敢如此作為!”

聽見這話,朱由校劍眉一挑,頓時覺得有趣,這魏忠賢自己還沒飄,手底下的人卻先飄了?

顏佩韋抱以冷笑,朝他吐了一口血沫,隨後狂笑不止。

档頭勃然大怒,緊緊拉住捆著顏佩韋的鎖鏈,一腳一腳踹去,口中還道:

“嘴硬、我叫你嘴硬!”

“你們都看好了,汙蔑東廠尚公,就是這樣的下場!”

看到這裏,士子們漸漸躁動不安,朱由校身前一人,撥開擁擠的人群,急呵道:

“狗番住手!”

档頭聞聲望去,並不意外,冷笑問:“你是誰,是做什麽的?”

“蘇州秀才,方行令!”言罷,他瞥了一眼顏佩韋身下一地血腥,攥緊拳頭,慷慨反問道:

“他犯了何罪,需如此折磨?”

見這士子一身青衫,用料也是一般,手中也無什麽折扇清玩,一看就是外地趕來的寒門書生。

档頭膽子大了不少,開口也更顯得蠻橫:

“方才我說的莫非你都沒有聽見?”

“好,那就再宣一遍,讓你們長長記性!”

“顏佩韋私印傳單,鼓噪蘇州士民、聚眾謀反,謾罵廠公,意圖動搖社稷,乃十惡不赦的大不敬!”

“怎麽,你也想為他開脫嗎?”

這時,眼見東廠衙門得到消息,番子四出,往這邊來了,士子們漸生膽怯,有一人勸道:

“東廠抓的人,行令兄,我勸你還是莫逞一時意氣,以免後悔半生……”

方行令默默聽這档頭說著,間歇轉頭驚詫地望著一眾勸說自己的士子。

他們不久前還與自己聚在一起怒斥閹宦,事到臨頭,怎麽拋卻大義於不顧,選了苟且偷生。

感受到朱由校的目光,方行令掙紮著擡起頭,四目相對。

旋即,方行令周身一顧,竟發現同行士子們,都屈從在廠衛的淫威之下,瞪大了雙眼,流出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