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誅三族

王化貞在廣寧,尚未來得及松口氣,轉眼就接到了京師捉拿他回去問罪的消息。

此時,他在座駕上,正跟著一隊緹騎進入山海關。

正值黃昏,王化貞遠眺廣寧方向,見暮色茫茫,又聞鴻雁哀鳴,耳邊回蕩著遼地的鐵蹄滾滾。

須臾,他又轉身望著天子的京師,前方一片灰暗的烏雲席卷而來,覺有猛雷陣陣,一如他此時的境遇。

現在的他,看清了一切,反而放松下來。

自萬歷年間起,遼事一壞於清、撫,再壞於遼、沈,三壞於廣寧。

一壞為危局,二壞為敗局,再壞,就要成了殘局。

所幸,熊廷弼經遼有方,在廣寧、沈陽之間,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力保遼陽未失。

後方,又有毛文龍深受皇恩,率東江軍虎騎出島,擄奴酋第五子,收復義州。

這才沒有讓如今的遼事敗局,變成一發而不可收拾的殘局。

王化貞既慶幸,又後悔。

慶幸的是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造成最大的破壞,後悔的是,他一意孤行,致使廣寧二十余萬軍民傾覆。

劉渠、羅一貫……這些忠勇的人,都因他的命令而戰死,這份罪責,他自知難辭其咎。

帶著這樣沉重卻又放松的心情,王化貞伴著黃昏的暗淡陽光,緩緩進入了山海關。

……

起初,原兵部尚書張鶴鳴被關押刑部。

然刑部審了幾日,毫無頭緒,其意在包庇張之罪。

於是,魏忠賢前往乾清宮,在皇帝面前煽風點火,蠱惑視聽,終究將人改押到了東廠門下。

消息一出,朝野沸騰。

東廠,獨立於三法司之上,不受律法、制度約束,只尊皇命,其大牢位於東華門以北。

與受理天下刑案的刑部、大理寺相比,這裏更讓人感覺毛骨悚然,這裏審問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兵部侍郎孫居相、禦史馮顯高等人,還有無數的監生、士子,凡是進了東廠大牢的,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

張鶴鳴失魂落魄地被番子押往大牢,路上,看見院中石階上,赫然印著一塊血色人形。

相傳,此為兵部侍郎孫居相被捉拿入獄時竭力反抗,受番子拷掠後所留。

看見這個,張鶴鳴更是雙腿一軟,被番子一左一右夾了進去。

“爾可知犯了何罪!”

問話的,是魏忠賢的外甥侄傅應星,現在的他,已位居東廠三大档頭之一,以兇狠、陰毒著稱,主理拷掠。

面對番子的兇神惡煞,張鶴鳴此時反應過來。

若他想要無罪,就得嘴硬到底。

一旦要是沒撐住招了,不僅株連昔日與自己交好的東林諸賢,更是會牽連家室。

只見他一改方才驚懼的神情,草草一跪,便站起身來,回道:“我乃兵部尚書,能有何罪!”

傅應星抽出馬鞭,在手中不斷試著,發出啪、啪的聲響,隨後冷笑道:

“爾主事兵部,未得皇命,與王化貞結黨營私,擅自出擊,今致失地陷城,功罪一體並察,難辭其責。”

“如今進了東廠,是非自會分明!”

傅應星心中明白,張鶴鳴這是想寧死不屈。

不過東廠大牢裏審問過這麽多人,有過這個想法的豈又在少數?有的是辦法讓他們招!

再不濟,一手拷死畫押也還是行的。

之所以審問,那是因為他想和這個昔日間威風八面的二品尚書好好玩玩。

看著一個故作硬氣的人,在自己腳下漸漸顫抖,變得絕望,傅應星最喜歡這個變態的快感。

想到這裏,他興奮地舔了舔嘴唇。

張鶴鳴仍然嘴硬:“那王化貞咎由自取,一意孤行,與我何幹!”

傅應星大怒:“爾為兵部尚書,這非是爾有什麽才能,這是皇上聖明。”

“這才幾個月的功夫,三岔河兵敗,西平堡失陷,皆是爾縱容那王化貞所致!”

“我為守西平堡的羅將軍心痛,我也為沙嶺之戰的劉征、劉式章心痛,他們怎麽就死在你這樣的庸才手上?”

說著,傅應星冷笑幾聲,一鞭子抽打過去,道:

“張鶴鳴,爾根本不知兵事。”

“自任兵部以來,爾未曾出過一條安頓邊疆之策,分兵刻意挑撥是非,與虎謀皮,行賣國之舉。”

“事已至此,爾又推卸責任,讓那王化貞做替罪羔羊。已進了東廠,強詞分辨,又有何意義?”

“這裏可不是刑部,罪、就是罪。”

聞言,張鶴鳴心跳一滯,不詳的感覺陡然而生,下意識問:

“什麽賣國之舉?”

“哈哈哈——”

傅應星看鬼一樣盯了他一陣,忽地大笑幾聲,卻並未明說。

“爾在朝堂,從未領兵,卻非要插手兵事,做了這個尚書,可是如了你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