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雪月之終

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沒有和修界的什麽名人重疊,大概率是個假名。

但一個名字既然在使用,總會關聯到相關的信息。

詩千改收下了匣子,道:“夫人改主意了嗎?”

“現在天下都知曉我的夫君與天魔有染,我就不便替他隱瞞了,何來改主意一說?”

張婉君微微側頭,眸光含笑,似乎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左右的雇役都退開了,張婉君獨自撐著傘,二人漫步在風雪中,走到了九曲河岸邊。

現在外面是盛夏,但雪月洞天裏還是一片冬日之景。那細細的長河閃著碎光,與詩千改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樣。她撐開了內府,將二人包裹進去,以表示對話的私密性。

張婉君也停步,望著九曲河,在內府之中,它顯得更如夢似幻了。詩千改取出那枚流光石,道:“夫人,您應當知道這裏面的內容。我想問問,您傾向於怎麽做?”

探查出真相是接下任務的修士的義務,但將案卷交由委托方之後,處理權並不在她。

若是想要公布真相,她可以作保。

張婉君瞧了那石頭一眼,微笑著搖搖頭:“它證明不了什麽。”

詩千改所看到的那些碎片中,其實並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盧元駒冒名頂替了張婉君的作品。

她絲毫不懷疑,盧元駒在做那些事的時候都會清除掉蛛絲馬跡,就連“九連珠”這個碎片,也是因為張婉君的情緒執念太深才被詩千改看到的,換一個修士來,有八成可能根本查不到這裏。

況且,如果公布這個真相,就也同時公布了張婉君引入天魔的事實。其他手段還好說,可關於天魔,現在正是敏感的階段,如果未文教的人不來,那盧元駒所化的魔物會傷害多少人?

張婉君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寧願永久地將事實掩埋。隨著盧元駒身死道消,張婉君身上的那些契約也一並煙消雲散。同時湮沒的,還有證據。

她或許別的不擅長,可八十年的苦痛煎熬,至少讓她學會了耐心,來剪去一切外界可能而來的猜度。

視線交錯間,詩千改明白了她的意思,卻忽然道:“那‘白馬居士’呢?”

——這個本該屬於張婉君的筆名,還有本該屬於她的榮譽,難道也要一同沉入幽暗嗎?

若換個外人來,一定聽不懂二人的啞謎。

但張婉君能聽懂。她出神地看著九曲河,目光似乎有些幽冷,道:“白馬居士早就寫不出那樣的文字了。”

外界的人認為是盧元駒江郎才盡,但事實上,白馬居士封筆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她不願再讓盧元駒吸血,二是她已經無法相信自己筆下的男歡女愛。

若世人要她證明,她能做什麽呢?寫一些悲哀的、瘋癲的文字去出醜?那不是白馬居士,沒有人會相信那是白馬居士。

“她”應該是住在雪月洞天裏,看著日升月落、地上星河就能寫出華章的天才文修,而不該被現在這個落魄的盧夫人玷汙……

“張夫人。”詩千改輕聲打斷,直視她,“就算沒有這些,你也是白馬居士。”

張婉君一愣,才發現自己將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她第一次在詩千改面前蹙了眉,看起來微帶惱怒,固執地用第三人稱陳述:“你以為‘她’沒有繼續嘗試過嗎?可是已經不像了。”

詩千改道:“過去之你、現在之你、未來之你,都是你。那些文字不是雪月洞天制造的,不是‘白馬居士’這四個字符制造的,它們是因為‘張婉君’才誕生的。”

——張婉君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夠被敬仰愛慕,是因為“白馬居士”這個筆名。那是她離開了盧元駒之後的依托,是她自認為自己的價值所在。

所以她會覺得,離開了它自己就什麽也不是。想要模仿白馬的人其實不止有盧元駒,還有她自己。

她曾因為這四個字站起來,但這四個字如今也成了她對自己的束縛。

張婉君倏爾沉默下去。

她聰慧至此,這個道理當然明白,可大約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肯定地對她說。

“沒有人可以拿走你的才華。”詩千改輕緩道,“它也永遠不會背叛你。”

她有些想說,即便換了一個世界,它們也不會被弄丟。

因為這話是當今天下第一的新秀說出來的,所以顯得格外有說服力。張婉君一瞬間攥住了傘柄,骨節發白,道:“……是嗎?”

詩千改笑道:“當然。”

漫長的時光已經摧毀了張婉君對外界的信任,她主動張開手,示意自己十指上的芥子戒都已取下,道:“今天我們兩個人的對話內容,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張婉君視線有點復雜,古怪道:“你是想……幫我?為什麽?”

她還以為詩千改探查出真相後,會將她扣押到玄靈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