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桃花眼

看先前《雙蝶劍譜》時的場景和此刻的情形,不難推測出,張婉君之前其實一直知道夫君在用“白馬居士”的筆名發表她的文章。

很可能,二人還曾達成過什麽契約,比如不可暴露、不可宣揚,就像先前的道契一樣。

可知道歸知道,她能看到的書籍和報紙都被盧元駒篩選過,裏面甚少有白馬居士的相關信息。

也就是說,張婉君並不清楚她的那些文字到底意味著什麽。戲劇在此前並非主流,因“白馬派”才興起,她甚至無法從紙面找到一個定位和參照。

詩千改默默看著她,幻境中的情緒掀起了洪流,清晰地傳遞到她心中。

張婉君在盧元駒那裏接收到的信息裏,她體弱、麻煩、愚笨,不值得被喜愛。從小到大,也的確只有盧元駒喜歡她。

這個觀念已在她腦海中根深蒂固。

但看這些讀者,他們有多喜歡《九連珠》!

她第一次親眼看到這些,這些讀者很大一部分都不是盧元駒先前的友人,二者間從無交集,他們只是為了九連珠而來。

他們在誇的是白馬居士,是……她?

張婉君只是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但詩千改能感覺到她心中在逐漸動搖,像是看到了一個顛覆觀念的全新世界。

這聽起來多麽不可思議。

張婉君出身大姓,從小錦衣玉食,才華出眾,美貌過人,這樣的人也會卑微到覺得自己只配為盧元駒這樣的人付出一切嗎?

一個不笨的人,居然會心甘情願簽下那種契書嗎?

可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

而且詩千改還知道,從古至今,類似的事一直在發生。明珠暗投,玉入汙泥。

從現代的心理學來看,張婉君性格的成因很大一部分要歸於原生家庭。

張家雖為叁青州大姓,可張婉君出身旁系,父母早亡,其他長輩照顧她時便不那麽盡心,華服美食一應俱全,精神建設卻是沒有的。

表面來看,這個小女孩與盧元駒從小一起長大,後來順利結為夫妻,盧元駒精心經營的形象又那麽好,有什麽好擔憂的?

還有很致命的一點,因為從小多病的原因,張婉君沒有和族中其他孩子一樣上學,沒有師長為其樹立觀念,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盧元駒放課後去教她。

盧元駒的陰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婚前,還是更早的少男少女時?

她後來又中靈毒真的是巧合嗎……?

詩千改無法不去想這些。她現在想的這些,必然是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張婉君在想的。

盧元駒在張家的眼皮子底下偷竊了一切,也在世人的面前堂而皇之地偷竊了一切。

客人們來參觀了很久,張婉君一直神思不屬。

盧元駒從興頭上冷靜下來,也覺察了妻子的不對勁。不得不說他話術很厲害,這天的張婉君後來又被他安撫回去了。

但有些東西一旦產生就再也不會被扼殺了。

無人不渴望被愛被肯定,這是人類亙古的精神需求。

片段裏的時間流速加快了,往後的事件都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加快。

詩千改知道,和心理枷鎖獨自對抗是一件困難的事,既漫長又消耗,張婉君沒有人可以求助,她一定也徘徊倒退過。

《九連珠》之後,她還給盧元駒寫了七部作品,直到六十多年前才停止寫戲劇。

可此刻的詩千改知道,她最終還是成功了。

秦圓道說曾與她有個約定,給過她一樣信物,想來也與此有關。

詩千改想,怪不得張婉君要用這種辦法反殺,天魔超脫於世外,本位面的契約很難約束到它們。在天魔面前,那張不得傷害的道契是無效的。

盧元駒用的不是他自己的文章,修煉道基不穩,天魔一入侵,死得比誰都快。

幻境漸漸消失了,詩千改心中湧動起一陣難言的感覺,這碎片屬於張婉君,對她來說,情緒最最清晰深刻的片段竟然不是後來那些痛苦、掙紮、憤怒、恨意的時刻,而是最初的那個早晨。

張婉君第一次知道自己除了盧元駒之外,還有那麽多人喜愛。

詩千改輕輕嘆了口氣,她開始思考如何處理這個案子。

張婉君對她是不信任的,她女兒盧霜月還被蒙在鼓裏——不過詩千改現在覺得,她可能也沒表面看起來那麽傻。

哪怕傻子都能瞧出來盧元駒必然與魔教有染,盧霜月一層層往上提高級別,還與族中爭執,直到找到了能回溯的化神修士接案子,把這事在上層圈子裏都傳開了,真的是想為父親“澄清”嗎?

早在剛穿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詩千改就查過抄襲頂替修煉在這個世界怎麽辦。簡單來說,筆名是一個接收器,它只有被和作者本人關聯在一起的時候才能帶來氣運。

她能感覺到,此方世界的天道的裁決很大程度上依靠“眾”的意志,它本身並沒有太大的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