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易感期(1)

窗外, 狂風呼嘯,雷電交加。

雨越下越大, 遠方的天幕呈現出一種接近於黑的墨藍。

雨點噼裏啪啦地拍打著玻璃窗,掩蓋過了治療儀器的滴滴聲,成為許星河耳邊唯一的聲響。

病房內只開著一盞小燈,在幽白燈光與屋外昏暗天色的襯托下,原本雪白的墻壁、屋頂、床單都泛出了一絲死氣沉沉的灰白。

一片沉寂壓抑的氛圍。

病床上的女人臉色一樣灰白,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像是睡過去了。

許星河在門口呆立半晌, 終於鼓起勇氣,朝病床走去。

腳步輕得像只貓。

病床上的女人雙眼緊閉, 眉頭輕輕皺起,躺在床上半天沒有動靜, 只有胸口還在微微起伏著。

許星河舔了舔自己幹澀的唇,沒有叫醒她, 只是站在床前,靜靜地觀察著床上的病人。

女子身上插滿了各種儀器管子,雖然面容憔悴,五官瘦得幾乎凹陷下去, 但骨相猶美, 風韻猶存, 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

許星河無言地凝望著女人蒼白憔悴的容顏, 心中五味雜全。

就在這時,女子突然睜眼了。

那雙眼起先並沒有焦距的, 只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啞聲叫了句:“莉莉?”

許星河沒有回答。

女人緩緩轉過頭, 雙瞳漸漸找回了焦距。

當那雙漂亮的黑眸望向許星河的時候,兩人皆是一震。

許星河一路上並沒有想好該怎麽面對自己的生母。

他們分開了實在太久,久到彼此都已經太過陌生。

可是他想,哪怕沒有這層關系,哪怕僅僅是在面對一名病入膏肓的患者,與生俱來的同情與憐憫心,也讓他試圖在最後的日子裏給她一點慰藉。

然而,當他試圖開口時,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雙和自己有著七八分相似的眼睛。

大腦突然一片空白。

有什麽在心底無聲地炸開,令他瞬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病床上的女子則微微顫抖了起來,連嘴唇都在抖。

原本枯萎無神的眼睛瞬間蒙上了一層水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許星河。

許星河懷疑她認出了自己,就像自己能一眼就認出她那樣。

他們很像,尤其是眼睛。

女人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插著輸液管的手,想要去碰一碰病床前的大男孩。

許星河下意識地躲開了。

旋即便僵在了原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躲。

他想起大學時在社區中心做志願者護工時,明明曾許多次、握住過許多人的手。

然而此時此刻,心情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或許那無法彌補的二十余年歲月橫在兩人之間,終究形成了一道看不清,也邁不過的橫溝。

以至於他甚至不能像看待普通病人一樣來看待她。

窗外雷電劃破長空,照得屋內二人臉色皆慘白。

病床上的女人忽然慘淡一笑:“我是在做夢嗎?”

女人腦子不笨,從自己突然被轉移到大醫院的VIP病房時起,她就隱約猜到了什麽。

許星河還是沒有說話。

從事發到現在,他也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這明明是他幼時期盼過無數次的重逢,可是隨著時過境遷,人的心境早也一起變了。

此刻兩相對望,那些年少時藏在心底的話,居然一句都說不出口了。

許星河微微垂下了眼,半晌才開口道:“不是夢。”

說完在床頭的小板凳上坐了下來,又重復了一遍:“不是夢,我來看看你。”

窗外暴雨不歇,他恍惚間好像聽見了女人細微的抽泣聲,又好像沒有。

他低頭掰弄著自己的手指,不敢回頭,怕對上一雙含淚的眼。

過了不知道多久,女人再度開口,聲音無限柔和:“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許星河沉默片刻,點頭道:“還好。”

“那就好……”女人說完,突然劇烈咳嗽了起來,咳到許星河有些擔心她會不會喘不過氣來。

咳了好一會兒,女人才停下,大口喘息著:“真好……最後還能再看你一眼……你是個好孩子,值得更好的人生……別在這裏多停留了,回首都星去吧。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許星河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一絲茫然,他不明白女人怎麽會什麽都不說就趕自己走。

她難道打算就這樣耗到油盡燈枯,然後留下兩個孩子,在這陰雨連綿的地方苟延殘喘一輩子嗎?

許星河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明知故問道:“為什麽不早點開始治療?你明明還存了些錢,早點治療的話,大概不會拖到今天這個地步。”

女人慘笑道:“治病是個無底洞,我總要留一些錢,讓……讓他們接著生活。”

許星河轉頭看著她,一忍再忍,情緒卻在那麽一刻突然決堤:“你只有那兩個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