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問道(二十七)

一陣死寂。

謝涼沉默地坐在床邊, 很久都沒有說話。

深夜的風嗚嗚吹過,再一次卷起白紗,讓它在空中來回飄蕩旋轉, 他看不清齊然的臉。

終於,謝涼笑了一聲。

“是啊……”他臉色蒼白, 喉嚨裏溢出一聲古怪的嗤笑,“是我找來的功法, 是我送上門任人擺布, 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咎由自取——”

他頓了一下,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眸像夜色般濃稠, 仿佛燃燒著暗色火焰, “這就是你的意思, 對嗎?”

齊然看著他, 神色清冷, 高高在上, 卻又不知為何似乎帶了一絲憐憫。

他淺色的薄唇微微張開, “謝涼, 我修無情道。”

無情道。

謝涼張了張口,卻陡然沉默下去。

滿腔的怨憤似乎都因為這三個字散了個幹凈, 可是心裏空蕩蕩的,他不知所措, 茫然地沉默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什麽, 能說什麽, 卻又想說點什麽。

可齊然卻並沒有再給他開口的機會。

他擡步往外走, 一身白衣沾染了月色清霜, 幾乎與銀色光華融在一起,仿佛注定要一個人,孤獨而漫長地走下去。

謝涼失神一瞬,心裏泛起一種截然不同,卻細細密密而無窮盡的疼痛。

他下意識地抓住了眼前翩飛的衣角。

也正是這一瞬間,齊然面色微變,忽地咳出一口血。

謝涼大驚失色,腦海裏什麽念頭都沒了,他猛地站起來,“齊然!”

他想碰他,想探查他的情況,可是看著那抹刺眼的血跡,謝涼畢生的冷靜理智似乎都煙消雲散,躊躇著不知從何下手,“你怎麽了?”

齊然蹙了下眉,用指腹慢慢抹掉了唇邊的紅色,語氣還是淡淡的,沒什麽波動,“沒壓住法則之力。”

謝涼頓時明白過來,心中又急又氣,“你想強行參悟蘇祗的法則之力是不是?別說法則之力不同源,你很難突破桎梏,哪怕你真的要這樣做,又這麽著急做什麽——”

“蘇祗的目標是我。”他平靜地打斷了謝涼。

謝涼怔了一下,心裏霎時抽痛起來,他明白齊然的意思。

他是蘇祗的目標,他必須盡快找出破解之道。

而謝涼這個人,卻與此無關。

他大可以繼續做不問世事,冷眼旁觀的天機樓樓主,即便正道覆滅,魔道昌盛,亦或是大陸毀滅,又與他有什麽關系?

他一向都是不在意的。

可是……謝涼卻不能騙過自己。

不一樣。

早就不一樣了。

即便齊然只是利用他,不愛他,對他說出這樣冷情的話,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他早就算過天機,怎麽能在這時停滯,看著齊然一個人走上那條注定的道路?

謝涼閉了閉眼,啞著嗓子道:“那至少可以讓我幫你……”

齊然眼睫微垂,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謝涼卻像是找到了賴以生存的救命稻草,整個人的神態逐漸鮮活起來,思緒也轉得飛快,“我記得你後山有一味藥草可以壓制傷勢,我去摘。”

他頓了頓,話語又慢下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齊然的手腕,“你在這裏等我,好不好?”

齊然看了他一會,輕輕地闔了下眼。

謝涼見他默許,抿了下唇,揚起一抹笑,“我很快回來。”

風不知何時停了。

周遭靜悄悄的。

窗外橫斜生長的枝幹切割著幽暗光線,光影交錯,明明滅滅,疏然落在齊然的身上。

他一手撐著頭,半張臉隱沒在黑暗裏,漫不經心地垂眸望著桌上的瓷缸。

瓷缸裏的水一動不動。

兩只魚也一動不動。

沒人看得清他的神色,只依稀見到他擡了擡手,指腹上那點鮮艷的紅色落進了水裏。

平靜的表象驟然打破。

兩只魚兇猛地纏鬥起來,誰都想靠近那滴血。

但是那灼目的紅色卻並不停留,它慢慢散開,隨著一圈圈漣漪逐漸淡去,待那一只拔得頭籌的魚遊上來,早已尋不到蹤跡。

齊然看得微微笑了一下。

他饒有興致地將目光在水面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靠近。

——是謝涼回來了。

**

另一邊,九幽,魔宮。

高台之上,居於血色王座之上的蘇祗聽到屬下的匯報,原本陰晴不定的臉色徹底陰沉下去,“你說他進了天元宗?”

屬下被他淩厲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後背出了一身冷汗,“是。”

“砰砰!”

接連幾聲巨響,宮殿裏擺放著的幾架價值千金的屏風登時碎裂開,重重地砸在地上,飛濺的碎屑在下屬的臉上割出一道道血口,但他卻依舊低著頭,屏住呼吸,生怕觸怒了上方的男子。

蘇祗冷笑一聲,“我就該殺了他。”

他的語氣森然可怖,配上那雙溢出魔氣的眼眸,如同地獄中的惡鬼,讓人分毫不敢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