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問道(二十三)

他自知謝涼心智近妖, 自己渾然不能與之匹敵,多做便是多錯,但心裏還是難免會酸澀。

這日齊然指點完他在修行上的困惑, 給了一個陣盤讓戎舟回去研究。

他看了旁邊的謝涼一眼,走出院門之後, 忽然又折返回來,“如果我在一日之內解出來的話, 師父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小小的願望?”

齊然正準備與謝涼對弈, 稍稍擡了下眼, 還沒開口說句什麽,謝涼手邊的動作停住了。

他拿眼皮夾了面露緊張的少年一下, “別瞎想了, 就這種難度的陣法, 你解不出來就該一頭撞死, 省的汙了阿然的名聲。”

戎舟壓根沒想到他會接話, 他這正跟師尊說著話呢, 關謝涼什麽事, 他憑什麽說話, 還叫得那麽親密?

他氣鼓鼓地瞪了對方一眼,卻正好撞上齊然看過來的目光, 臉一下子就紅了。

齊然微微笑了一下,“不能讓他離開。”

小少年耳尖一紅, 不好意思道:“我沒想說這個。”

齊然看了他片刻,忽然朝他招了招手。

戎舟深深吸了口氣, 穩住心神走上前來。

齊然指著案上的白玉棋盤, “與我下一局。”

戎舟一聽, 頓時就跟被針紮破了的氣球似的, 一下萎靡下來。

謝涼瞧他那樣,嗤地一聲就笑了。

戎舟想瞪他,但是在齊然的眼皮子底下又不敢,只能強撐著不露怯,“您為難我。”

謝涼呵了一聲,“是你自己蠢。”

戎舟真是煩死了這個人,他們師徒二人說話有他這個外人什麽事,動不動就插話很有能耐是嗎?

他扭頭就問,“你不也從來沒贏過?”

謝涼意味深長地注視他幾瞬,搖著折扇彎唇一笑,別有深意道:“這可與你不同。”

戎舟心頭一跳,忽然就沒了與他對嗆的心思,他捏了下拳,轉過頭去看一旁的齊然,卻見他神態悠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二人。

他心裏不知怎麽堵得慌,濃密的睫羽往下垂,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小聲說:“您不答應就算了。”

“這樣……”齊然笑了一笑,“我還正想著應你呢。”

戎舟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師尊方才是在打趣他。他有些窘然,但嘴角卻忍不住彎了上去,“那我就當您是答應了!”

齊然看著他,眼睫垂了一下,算是應聲。

戎舟達到目的,也不多留,高興地朝他行了個禮,轉過身就走了。

齊然透過院門往外看,就見他一開始還一步一步走得矜持穩重,後頭卻孩子氣似地跳了起來,他看著看著,眼裏也逐漸露出一點輕快的笑意。

謝涼握著折扇的手微微收緊,面上卻不動聲色,“你似乎挺喜歡他的。”

齊然斂了笑,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戎舟心性單純,你別總是為難他。”

謝涼搖著折扇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擡眼看向齊然,面上仍然是笑著的,但嗓音卻仿佛拉在弦上,“我何時為難過他?”

齊然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卻不說話了。

謝涼注視著他,臉上的笑意緩緩收了。

他沉默了一會,攥緊了手中扇柄,“是你在為難我。”

齊然眼眸微垂,靜靜地望著杯中的清茶,淡淡道:“這話戎舟說來可愛,你卻不合適。”

謝涼驀地笑了聲,“你對他當真是偏愛。”

“他純粹,簡單,一眼便能望到盡頭”,齊然放下茶盞,半點也不避諱地看了過去,“而你——”

他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

又是一段沉默。

謝涼沒再問些什麽,也沒有辯解,他臉上不知何時重新又掛上了笑容,兩指伸進白玉棋盒,取出一枚黑子。

齊然眼睫微垂,目光望了過去。

那雙手是極好看的,細直修長,骨節分明,在日光下肌膚幾近透明,呈現出玉石般的光彩。

棋子落定,發出輕微的一聲脆響。

齊然頓了一下,視線移向棋盤。

一枚黑子占據了天元。

在對弈中,極少有人會這樣下。

邊與角有棋盤邊框的天險在,便於攻防,不至於腹背受敵,往往為人偏愛,而先下天元,太容易根基不穩,後續難行。

這是初學者都明白的道理。

謝涼不會不懂。

但他似乎又從來都是這樣。

齊然止住思緒,拾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星位上。

謝涼摩挲著手中的黑子,忽地擡起頭,朝他笑了一笑,“如果我贏了,你也答應我一個要求怎麽樣?”

齊然的指尖頓住,擡起眼眸看他。

那是一個招搖炫目的笑。

和往日溫柔翩翩不同,也不是含嘲帶諷的,隱隱約約看得出年少驕狂的影子。

但又似乎藏著那麽一點緊張。

齊然微微一笑,“可以。”

……

這一局棋從白日走到深夜。

謝涼劍走偏鋒,重勢不重地。